【范七】蛹
一个短篇
是我想说的一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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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舞台的那一刻，自己不再是自己。
崔荣宰最享受全心投入的时光。
剧本早早地定下来了，经过两轮试戏，崔荣宰成功拿到了主要角色。这是他进入话剧社团的第二个学期，终于有机会出演大戏，绝不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这出戏可被定义为“双男主”，另一位主演是个叫林在范的学长。崔荣宰曾在聚餐时见过一回，唯一的印象是对方浑身带着痞气，有点不好接近。
女生们却好像很喜欢围着林在范转，私下里也会说起关于林在范的话题。也许是学长的缘故吧，学长对于学妹来说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吸引力。
由于林在范在话剧社人气颇高，崔荣宰最初与林在范对戏时总显得有些紧张，早已背熟的台词出口也变得磕磕绊绊。
“别紧张啊，刚开始排练就紧张，上台还怎么演？”
崔荣宰第一次清晰地听见林在范的嗓音，心里不禁颤了颤。林在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起来不大正经，却迅速使崔荣宰平静下来。
他突然觉得，这位学长没有架子，虽然是话剧社的核心成员，但绝不会用领导的姿态俯视自己。
崔荣宰点点头：“嗯，我再试一次。”
林在范第三次出演大戏，第二次担任主角。听说要和一个小学弟搭戏，想来还有些担心。新人缺乏经验事小，毕竟每个人都是从新人走过来的。林在范担心的是这个搭档太娇气，来不及背台词、嫌训练太累、和自己配合欠佳……
一个星期下来，这些事一件也没发生。只是每次开口，对方的嗓音深处都似乎有些发抖。
“别紧张嘛。”一个星期下来，这句话林在范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搭档的名字叫崔荣宰。林在范不认识他，向女生们打听，都说崔荣宰活泼可爱，部门轰趴的时候抱着话筒唱了一个通宵。到了搭戏的时候，林在范却感受不出崔荣宰有半分活泼，只十分努力地演戏，需要配合的地方，则毕恭毕敬地和自己讨论。
不过……可爱真是不假。
林在范明白崔荣宰太过拘谨，都是男孩子，玩一段时间就熟络了。
距离大戏上演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排练时间充裕。剧组有条不紊地运转，除了崔荣宰，似乎没有人再这么紧张、这么努力了。
第二周，崔荣宰的话总算多了一些。排练结束以后，还会和大家聊天。每次看见崔荣宰眯起眼睛笑成一团的样子，林在范也忍不住要笑。
荣宰真是好可爱啊。
崔荣宰在戏中的角色是个忧郁的少年，而林在范去开导他，使他再度变得阳光。戏外，倒是崔荣宰常常让林在范的心情变得更好。
剧组的女生平日里最大的乐趣就是偷偷关注林在范和崔荣宰两人的互动。一个痞帅、一个活泼，还是学长学弟……这设定不得不让每一个少女想入非非。
尤其是两人身为主要角色，从没有掉链子的时候。每天训练都认真负责，配角的参与也变得轻松不少。虽说只是排练，但他们似乎从没有松懈过。
第三周。周末过后再训练，林在范发现崔荣宰的嗓子有些哑了。崔荣宰的声音原本清脆又甜蜜，现在带上些沙哑，听起来十分疲惫。
“怎么了，感冒了？”林在范见崔荣宰的脸色也不大好，关切地问。
“课表太满了，一周都没睡够……”崔荣宰摸摸声带的位置，“没关系的，多喝点水就好了。”
“你是用嗓过度，所以哑了。”林在范哭笑不得，“好好休息，再泡点罗汉果喝。你是主角，一定要照顾自己，知不知道？”。
“知道了，在范哥。”崔荣宰垂下头，脸颊有些发烫。
第二天训练结束，林在范叫住崔荣宰，递给他一个小袋子。
“拿去，一个可以吃三、四天。”
“在范哥，这是什么呀……”崔荣宰见袋子上写着药店的名字，一时不敢接过去。
“罗汉果！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自己买的，所以给你准备了啊。”林在范拉住崔荣宰的手腕，不急着回寝吧？我带你出去走走。”
崔荣宰红着脸被林在范拉走了，剩下整理道具的几个女同学在原地心潮澎湃。
“哥，什么事啊……”林在范带崔荣宰来到开阔的小广场上。已经很晚了，此时小广场空无一人，不远处的寝室楼则是灯火通明。
“教你发声。我发现你的情绪戏都靠吼来表现，太伤嗓子了，穿透力也不好。上台表演的时候佩戴话筒，如果换一种发声方式，借助话筒，声音的表现力会很不错。”
“嗯……”
“比如说……这一句，不要直接用嗓子，好像声音从身体里发出来。试一试？”
崔荣宰站起来，朝空旷的远处说着台词。因为有林在范在身边，他说得很投入。
“好一些。你学着我的样子……”
小广场不远处便是一条江。两人的声音传出很远，与水声相互融合，竟然十分和谐。春天的夜晚还有些凉，一起回宿舍的时候，背后却似乎粘了一层薄薄的汗。
第四周。崔荣宰来到训练的大教室，发现剧组突然来了一张新面孔——一个好看的女生。彼此礼貌的沉默后，导演宣布剧本要改动，林在范依旧是男主角，女生则出演女主角。
崔荣宰的角色，一下子变得无足轻重。
导演解释说，剧组改动是为了迎合观众的口味，和崔荣宰没有关系。再说，女生第二次演大戏，经验更加丰富。尽管如此，崔荣宰心中依旧很不是滋味。
他训练得最认真，和其他演员的配合也很顺利。他觉得原先的剧本没有什么不好。
直到排练结束，崔荣宰都没有感受到一丝疲惫。从主角到游手好闲的小角色的转变，他尚未适应。
排练结束，林在范再次约他出去走走。
这次，林在范带崔荣宰来到江边的野地。江的对面便是一片繁华的城区。一艘货船缓缓驶过，无声无息。林在范突然从背后抱住了崔荣宰，崔荣宰后背一僵，随即便感受到了温暖。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的戏很好，比她好多了。我觉得剧本改动也很不科学。我明天就和导演说，你的戏份必须多起来。”
崔荣宰感到自己的眼眶发了热。在知道剧本改动后，林在范是第一个安慰他的人。
但他不想对林在范表现自己的失落，还是半开玩笑地说：“如果导演说，把我们的戏份换一换，哥愿意吗？”
谁知林在范回答得毫不犹豫：“当然了。”
崔荣宰的眼眶竟然湿润了。他几乎不会流泪，他不知道眼里的眼泪来自于哪里。
这个提案当然没有实行，但崔荣宰从此更加信任林在范，或者说，更加依赖林在范。
崔荣宰人缘不错，不过习惯了独来独往，遇到麻烦事也不对身边的人说。林在范是第一个愿意听他倾诉的人。
令林在范感到失望的是，当他寻求社团女生们的帮助，和导演请求增加崔荣宰戏份时，她们都表现得十分推诿。
一次，崔荣宰无意间听到了林在范与女生们的对话。他听见林在范说：“崔荣宰演得很好，我和导演说说，你们能帮我吗？”
两个女生说：“女主多好，你和女主多配合配合，没准还能成。”
林在范又说：“别开玩笑，我在说荣宰的事。”
其中一个女生说：“你想说就自己说嘛……我们觉得女主挺好。”
另一个女生也说：“是啊，你就别帮崔荣宰说话了。”
崔荣宰心里很难过，林在范默默帮他，结果却并不尽人意。
戏份本就难以挽回，可是林在范一次次失落……他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趁休息的当儿，崔荣宰又悄悄对林在范说：“没事的，在范哥，演好配角也是我的职责。”
林在范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崔荣宰。许久，他摸了摸崔荣宰的鬓角：“你别担心。”
崔荣宰低下头，没有再说什么。他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歉意。
那晚，林在范又去找了导演。
“崔荣宰的表现力很好，他是新人，但是实力不弱。更何况进步那么快。如果剧本不改动，他的出场一定会很亮眼的。”
林在范说完，情绪有些激动。
导演没有立刻表态。他说：“我会再问问编剧他们的。你先回去。”
林在范浑浑噩噩地走了，似乎自己的一记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第二天训练过后，导演却示意崔荣宰留下。崔荣宰心中带着惴惴不安的激动，待人流散尽，迎面却是导演不大友善的脸。
“要么演，要么就别再和林在范说那些想要加戏的话。”导演只撂下这么一句，冷冷地看着崔荣宰。
崔荣宰感觉自己沉入了冰冷的海底。他不止一次梦见这种无助的下陷感，也常在一身冷汗中惊醒。可是现在，他无穷无尽地下落着，似乎永远不会停止。眼前的景象似乎越来越暗。
外面下了大雨。崔荣宰独自一人打伞走回宿舍，他心里既委屈又难过，是因为导演误会他了么？好像又不是。
风很大，膝盖以下都湿透了。伞的阻力使行走变得十分艰难。走过拐角处，三辆外卖车突然从不同方向冲过来，一齐把崔荣宰夹住。其中一辆狠狠撞到了崔荣宰的膝盖，疼得不得不弯下腰。
那外卖员骂了一句“不看路”，而后扬长而去。
崔荣宰紧握着伞，突然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他不想哭，只是觉得很疲倦。
是自己太失败，怨不得别人。
崔荣宰变得沉默了许多。不过身为一个配角，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除了林在范。
“荣宰，怎么了？导演和你说了什么……”
林在范凑近了崔荣宰的耳朵，崔荣宰轻轻一挣，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走去。
“到底怎么了？”林在范心里有些着急，又急急地跟上去。
崔荣宰转过身：“没事，在范哥排练很辛苦，别再帮我去说那些话了。”
崔荣宰的背影十分别扭。林在范知道导演一定没有同意他的请求，心中隐隐作痛。
以荣宰的努力和实力，不该躲在后面当背景的……
崔荣宰依旧在刻意地躲避林在范。林在范忍不下去了，他决心帮助荣宰，在目标没有达成之前，他不会轻易放弃。
荣宰显然没能真正释然，每次排练，见崔荣宰默默地帮忙收拾道具，林在范都感到十分心疼。
他喜欢崔荣宰，早就喜欢了。他不忍心看着荣宰每天都闷闷不乐。
“我请你喝酒。今晚。不要拒绝我。”
排练结束后，林在范当着众人的面从背后抱住了崔荣宰。
崔荣宰感到羞愧难当，想要逃走，却发现林在范的肩膀和手臂都比自己更宽厚更修长，他压根挣脱不得。
“相信我，喝了酒，那些烦心事就都忘了。”林在范在崔荣宰的耳边低语着，酥酥麻麻的。
半强迫地来到酒吧，崔荣宰的心境立刻展露无遗。林在范见他闷头喝着酒，虽然度数很高，倒入喉咙时依旧毫不犹豫，好像只是在喝水一般。
林在范立刻明白了，崔荣宰一直在生闷气。他心里有万分委屈与难过，只是平时都偷偷藏起来了。
林在范心中酸涩得难受，想安慰崔荣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要去夺崔荣宰的酒杯，却发现崔荣宰的力气大得惊人。林在范只好默默地坐在一边，忧心忡忡地喝着酒。
直到崔荣宰连酒杯也拿不稳了，失去意识似的向前倒去。
林在范急忙上前扶住。他知道崔荣宰很乖，离开家人来外地读书大半年了，从没有喝过酒。今天算是带荣宰破例了，想不到他喝了这么多。荣宰受了太多委屈。
林在范怀着歉意带崔荣宰开了一间房，一切收拾停当，想要歇一歇，崔荣宰却小声哭了起来。
林在范原本已打算休息，听见啜泣声，急忙来到崔荣宰的床边。
“荣宰，怎么了？”
“哥，他们都讨厌我，是不是……只有你帮我……”
“怎么会，大家都很喜欢你。”林在范抱着崔荣宰，轻轻拍着对方的背。
“从来都没有人喜欢我……我自己清楚的……所以我也不能演主角，因为他们都不喜欢我。”
崔荣宰语无伦次地说着，林在范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明白这些话都是醉酒后的胡话，崔荣宰第二天就会忘记。可胡话最是真心，林在范终于明白崔荣宰为什么如此难过。
荣宰太自卑，以为自己太差劲，大家都讨厌他。正因如此，剧本才会被改动，他林在范的努力才没有一点用处。
“荣宰，不是这样的……”
林在范紧紧抱着崔荣宰，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好好保护对方。
第二天将近正午，崔荣宰才醒了过来。他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冷静乖巧，把自卑的一面通通藏起来。
“荣宰，我知道你难过，我会……”
“在范哥，我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够了。女主角确实比我更好。”
林在范心疼极了。他快步上前，用舌头狠狠撬开崔荣宰的嘴。他有些生气了，因为荣宰没有对自己敞开心扉。
“我要你做我的人，你什么都和我说。我不许你再瞒着我。”
林在范的动作十分粗暴，不多时，就尝到了血腥味。
他气喘吁吁地松开嘴，眼神中仍然带着不满。
“有什么话，都和我说。”林在范按住崔荣宰的肩膀。
崔荣宰抬起头，眼眶发红。
“我想演戏，我真的很喜欢在舞台上表演。”
崔荣宰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一句话。他低下头，紧紧抓住林在范的手指，像是拉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话剧社发生了一件大事——男主角罢演了。一连三天，林在范都没有来排练。派人去找，林在范却像人间蒸发一般，似乎没了踪影。
一时间社团大乱。直到第四天，导演才打通了林在范的电话。
林在范说：“是我不好，拖累了剧组的进度。今晚我会来的，我有些话想说。”
崔荣宰也已好几天没有见到林在范，只是每天互发消息联络。当他再次在排练教室见到林在范时，林在范毫不犹豫地上前抱住他，久久不愿放开。
崔荣宰感觉到了安全感。这些天来的不安，都一概消失了。
林在范松开崔荣宰，又紧紧牵着对方的手，在全剧组面前举起。
“荣宰是我的人，有谁再欺负他，就是不给我林在范面子。”
崔荣宰低着头，他觉得自己双耳滚烫，像是要烧起来。
“所以，崔荣宰简直就是本色出演，也就没我什么事了。”女主角突然开玩笑似的说。
导演惊讶地望着女主角，林在范、其他演员都惊讶地望着她。唯独崔荣宰依旧低着头，不敢看女主角的神情。
他不知道这个女生为何会空降剧组，又如此大气地离开。他不知道林在范如此宣誓主权，其他人又会怎么看他。
不想这么多了，有林在范在身边，没有什么事会成为阻碍。
剧本改回了双男主，崔荣宰再次投入了辛苦而幸福的排练中。对于那段过去，大家都默契地不再提起。好像只是一场梦，而结局是令人满意的。
学校的剧场不大。表演那天，下面满满当当坐满了人。崔荣宰把心交给了角色，谢幕时，自己的灵魂回到身体，他站在舞台上哭了。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看见自己的泪水，于是用笑来掩盖。
可是直到眼睛红肿，泪水却依旧止不住。
林在范默默拉住崔荣宰的手，他的心中既感动又欣慰。他早就相信，荣宰一定会破茧成蝶的。
他很庆幸，自己全心呵护了蛹，才有了今日的盛放。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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