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离

　　原本还是夏天，只过了一夜，一场秋雨落下，气温便降了不少。崔荣宰一早照旧短袖短裤出门，禁不住秋凉打了几个寒噤。

　　本想回宿舍加个衣服，奈何钥匙被落在了抽屉里。崔荣宰懒得麻烦室友，干脆挨到了晚上。没想到学校又多了两件破事，待回宿舍，已是晚上十点了。崔荣宰来到宿舍门前，敲门，没人答应。

　　怎么回事，室友这么晚还不回来？

　　崔荣宰赶紧给室友发消息，得到的回复却是：今天住在外面。

　　崔荣宰满心沮丧地走出宿舍楼，在空荡荡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一阵风吹来，树叶上挂着的几滴积水低落，有两滴恰好灌进崔荣宰的脖子里。

　　崔荣宰一时竟有了些脾气，他决心要赶紧找个温暖的室内，把自己安顿下来。看看可怜的余额，又实在狠不下心去酒店睡一夜。

　　他来到学校附近的步行街，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对自己说，就在便利店挨一晚吧，趴在桌子上，一会儿就过去了。

　　

　　便利店墙上的钟已过了十一点，里头竟然还有不少人。崔荣宰买了份便当，找了个位子坐下，想吃些东西暖暖身子。

　　旁边坐了一个年轻人，从衣着上判断，应该不是学生。崔荣宰一边吃着便当，一边忍不住和身边的这位搭讪。

　　“大哥，这么晚还待在便利店，在等人吗？”

　　“我就睡在这儿。”声音很好听，但那张脸看上去有些冷漠，崔荣宰有点怕他，点点头就没了下文。

　　没想到过了不久，对方又主动问：“你是新来的？也看上这里了？”

　　崔荣宰有点疑惑，支支吾吾地说：“啊……我在G大上学，今天没带钥匙，宿舍也没人。”

　　“我以为咱们队伍又要扩大了。”那位先生低下头笑了，“真怀念还是学生的时候，至少不愁住所。”

　　崔荣宰一下子来了兴趣：“哥，你做什么的呀？”

　　对方却摇摇头：“总之混得不太好。”

　　

　　时间已经不早，崔荣宰吃完便当就准备睡觉。这时坐在桌前的人开始陆陆续续趴在桌上，深夜氛围渐浓，崔荣宰也感到睡意弥漫，不久就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不过两点，距离睡下才两个多钟头。崔荣宰伸展伸展酸痛的手臂和背部，发现自己的小臂一片冰凉。便利店里的空调太冷了。

　　外面明明很凉快，为什么还要再打空调。崔荣宰不满地抱着手臂，往两边望去，原来“常驻”们都自备了毛毯。

　　崔荣宰被冷得有些急躁，想出去走走，却惊动了身边趴着的那位上班人士。他眯着眼睛瞥了崔荣宰一眼，从包里变戏法似的又掏出一条毛毯。

　　“有点小，你凑合用。”

　　崔荣宰感动不已，但见对方预备继续趴下，便没有多说话，只是感激地点点头。

　　

　　天不知是什么时候亮的，总之崔荣宰一夜都睡得不安稳。看一眼手机，才五点半。今天是周六，竟然还是自己的生日。

　　自从他独自在外读书，生日对他来说已不是一件重要的事。

　　但今天不一样，他头一回在便利店过夜，这是第一个在便利店里迎来的生日。

　　崔荣宰去冷柜里找了个乳酪蛋糕，付了钱，摆在桌上，轻声唱起了生日歌。

　　他不想惊动依然裹着毯子熟睡的人们，但大家显然都睡得不深，听见歌声，纷纷直起身子，看着这个给自己庆生的小子，应和着拍手。渐渐的，歌声也越来越厚、越来越响。

　　生日歌唱完，大家纷纷鼓掌欢呼，还有几个笑着让崔荣宰许愿。崔荣宰的脸一下子红了：“谢谢你们，虽然我不认识你们……但是谢谢。每天在这儿过夜一定非常辛苦，我的愿望就是……希望大家都好好保重。”

　　他转过头，想将毛毯物归原主，对方却笑着拒绝了。

　　“给你留个纪念，就当是你的生日礼物吧。至少你也是在这儿过过夜的人，从此也算半个自己人了。”

　　崔荣宰不好再推托，便把毛毯塞进书包里。走出便利店的时候，毛毯的主人又追了出来，说是要加微信。

　　崔荣宰毫不犹豫地给了。对方的备注名是林在范。崔荣宰觉得林在范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在降温的天气里忘记添衣、没带钥匙被迫睡在便利店，崔荣宰原本觉得那天的自己已是万分不幸。但当他看见那么多每天睡在便利店里的上班族，他们穿着体面的服装，却只能裹着毛毯勉强入睡。相比之下，自己真是再幸福不过。

　　那个生日，是崔荣宰记忆中最难忘的生日。

　　

　　这是一年前的事。后来，林在范告诉崔荣宰，他念的是工科，毕业后却选择了酒吧驻唱这个收入并不稳定的工作。在酒吧唱歌的人不少，林在范隔两天上一次班，一上就是通宵。休息的日子，就在便利店里勉强挨一晚。

　　睡在便利店里的人们职业各不相同，有漂泊大城市的家教老师，有设计师，有写字楼里的小白领……都是有头有脸的工作。但工作背后的生活，却是难以言喻的心酸。

　　这是崔荣宰从未接触过的世界，他原本以为大学生即将步入社会，所过的生活应该与上班族相差无几。没想到，失去了校园的庇护，竟是这般挣扎与辛苦。

　　换句话说，想想便利店里的生活，还有什么苦挺不下去呢？

　　

　　经过那一夜，崔荣宰和林在范成为了朋友。他很喜欢这个哥哥，对方显然也像对待亲弟弟一样对待自己。崔荣宰很喜欢唱歌，现在的专业也非他所爱。林在范的倔强，似乎使他看见了未来的自己。

　　又过了一个月，崔荣宰头一回去了林在范驻唱的酒吧。他实在讶异于林在范的音色，清爽而空灵，就像鸡尾酒里点缀着的清凉的薄荷叶。

　　崔荣宰在微醺中沉迷，透过模糊的视线望向舞台，林在范的侧影有种说不出的英俊与深情。渐渐的，崔荣宰对林在范的敬佩中，竟又生出了几分艳羡。

　　崔荣宰成了酒吧的常客，尽管他的生活并不富裕。点一杯廉价的低度酒，望着舞台上的那个人，崔荣宰似乎是把未完的梦寄托在林在范身上了。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惊醒，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不是羡慕，不是仰视，他想和林在范成为一样的人。

　　他喜欢上了林在范。他与林在范的距离，不应该永远隔着一个舞台。

　　

　　崔荣宰提出要在林在范所在的酒吧兼职，被林在范一口回绝。崔荣宰倔强地拉住他：“我不是为了钱，只是我从小想当歌手，读了这么多年书，这个梦想快被我忘记了。谢谢在范哥让我重新想起这件重要的事，我不能一辈子做不喜欢的事。”

　　“你还在上学，念书要紧。而且……要是酒客醉了……我不忍心你受伤害。”

　　“在范哥不也一直在这里唱歌吗！”

　　“正因为我看了太多，所以我不希望。”

　　……

　　

　　软磨硬泡的结果是林在范对老板提出请求，让崔荣宰和他一起上台。但工资只有一人份。酒吧本就不需要增加一位驻唱，自然也不需要增加一份开支。

　　崔荣宰听到消息以后十分兴奋：“在范哥，我不需要钱，你能领我上台，收获就够大了！”

　　林在范也笑了：“我哪能这么不公道，这钱，我当然要分一半给你。”

　　“那怎么行！睡便利店还不够苦吗，在范哥你还不够穷……你不是很缺钱嘛。我爸妈每个月给我生活费，我真的不需要钱。”崔荣宰脱口而出，又担心伤了林在范的自尊，支支吾吾地补充道。

　　林在范当然知道崔荣宰心里在想些什么，对方小心翼翼补救的样子猛地戳中了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眼前的男孩变得越发可爱，使他越发地想要去保护。

　　林在范笑着揉揉他的头：“荣宰，如果我答应你，我……可以喜欢你吗？”

　　崔荣宰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冲昏了头脑，林在范手心温暖的触感还留在头顶，他一时呆在原地，吐不出一个字。

　　气氛凝固了几秒。良久，林在范长叹了一口气，轻声说：“你……不愿意吗。也是，我只能睡在便利店里，太没用，你怎么看得上我。”

　　林在范垂下头，刘海挡住了面部，看不清表情。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准备好。我……我现在就答应。”

　　崔荣宰实在消受不起林在范的这分愧疚，在他眼里，林在范倔强的生活，该是他骄傲的资本。

　　林在范眼里露出了几分难以置信的光。他把崔荣宰揽进怀里，自从孤身来到这座城市，他从未感受过如此的温暖与安心。

　　

　　从此崔荣宰往返于教学楼、宿舍、酒吧，有时工作一个通宵，便急匆匆赶回去上课。日子很辛苦，但崔荣宰从来没有如此快乐过。

　　酒吧离学校不远，有不少学生光临。偶尔有崔荣宰认识的同学，发现崔荣宰竟然成为了酒吧歌手，高声欢呼着好酷。私下里，他们满脸羡慕地说：“崔荣宰，你唱歌太好听了，什么时候和我们一起去KTV玩？”

　　这是崔荣宰从未享受过的夸奖。尽管语言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有几回，通宵过后恰是周末，崔荣宰就和林在范一同出去走走，看看繁华的市中心与静谧的古迹。这些景物提醒他们，其实世界真的有许多种不同的样貌。他们的生活，只是最最普通的其中一类而已。

　　最常去的还是便利店。城市中藏着的便利店数不胜数，或大或小，或热闹或冷清。这些便利店里，是否也发生着令人动容的故事？

　　每到一处便利店，林在范和崔荣宰都会给对方买一样东西。崔荣宰买的大多是牛奶、酸奶、甜品，他希望林在范可以过得更加开心；林在范买的则全是便当，在他的记忆里，崔荣宰就是那个吃着便当，和自己搭话的可爱小子。

　　崔荣宰吃遍了全城的便当，记忆最深的，还是与林在范见面时的那一份。

　　

　　转眼一年过去，又是秋凉的天气，崔荣宰大四了。他郑重地对林在范宣布，他要考音乐类的研究生，目标大学正是本市的重点。

　　“可以啊，崔歌手要变成高学历歌手了。”林在范笑着揉揉崔荣宰的头，叫他靠在自己肩头，“反正啊，每条路都很辛苦，如果复习累了，记得来便利店里找我们聊天。”

　　“我现在不就在和在范哥聊天嘛。”

　　“那不一样，便利店里的我有不同的灵魂。”

　　“那，我再去便利店过一个生日。我身上有了在范哥的灵魂加持，考研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便利店里第二次响起了属于崔荣宰的生日歌。透过烛光，他望着林在范的脸，经过辛苦的生活与梦想的洗礼，发出令他神魂颠倒的光。他闭上眼睛，许下愿望。

　　愿我们得偿所愿，愿我们在艰难的生活中，磨砺出属于自己的光。

　　愿在范哥在深夜的便利店里，做一个甜美的梦。

　　

　　

　　END

0:00： @消羽

祝我们最爱的崔荣宰24岁生日快乐，健康平安，一切顺利！

范七的第一次24h活动，大家都辛苦了！一起冲鸭！！！

（突然生病了……健康真好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