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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无所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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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月 25-尾声 精修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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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崔荣宰呆坐在床上,只感到大脑一片空洞。身体又像是被人充了气,整个人都闷闷的,甚至泛不出一点情绪。

房门没有锁,此时敞开着,偶尔能听见父母在客厅里走动的声音。但那声音也似乎格外遥远,好像和自己隔着一层无形的网,把他严严实实地罩起来。他终究被困在自己的世界里。

崔荣宰的母亲忍不住走进房间看看儿子的状态,却看见崔荣宰已经歪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他的怀里抱着一只玩偶——荣宰一向不大喜欢玩偶,这只玩偶是上回偶然从吊娃娃机中收获的,嫌放在桌上占地方,这才随意地扔在床上。此时,荣宰就这样紧紧抱着它,半坐半躺地陷入了睡眠。

崔母叹了口气,给崔荣宰盖好被子。

荣宰终于睡着了,可她心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做完第一次电疗,荣宰的状态比先前更加憔悴。刚才吃了药,人更像脱力似的,转眼就睡了过去。

如果做完这个疗程,能把荣宰的失眠治好,顺便还能忘记那个人……那倒也挺值得。

医生的话还环绕在耳边,想起荣宰被关在房间的痛苦,她的心中又隐隐作痛起来。

“重度焦虑引起的失眠”,荣宰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她和丈夫难辞其咎。从今天起,她再也不锁荣宰的房门了。医生说,多去户外散散心也能缓解焦虑。

快点好起来吧。崔母又看了一会儿,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去。

 

崔荣宰醒来的时候,天空已经擦亮。他发现自己正平躺在床上,被子也盖得规规矩矩——这是极其难得的情况,按照以前的睡相,一觉醒来,被子总有大半条掉在地上。

但崔荣宰现在无力思考太多。他坐起身,只觉得头痛欲裂。

全身都软绵绵的,仿佛身体的零件已经很久没有活动,纷纷开始退化。崔荣宰想起身走一走,强烈的疲乏感却把他紧紧禁锢在床上。

昨天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已经完全没了印象。这一觉好像睡得很长很长,又好像只在课间打了个盹,缓解不了内心深处的疲劳。

崔荣宰就这么坐在床上,直到母亲推开房门,把他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抽出来。

“你已经从昨天下午睡到现在了,好些了吗?”

崔荣宰打了个激灵,看看床边的闹钟,上面赫然写着11:50。

崔荣宰伸手按住疼痛的太阳穴:“妈,天还没亮我就醒了。”

“真的?那怎么不起来?都快吃午饭了。”

“我以为现在还很早……”崔荣宰皱紧眉头,似乎依旧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快起来吃点东西吧。”崔母忍不住催促道。

“我不想吃……”崔荣宰调整了姿势,重新躺回床里。

“一直睡觉也没有用,快起来,下午和我们一起去外面走走。”崔母有点急了,走上前去,把崔荣宰从被窝里拉出来。

之前是失眠,现在连睡一天一夜都不够。她很心疼,但医生也说了,副作用是一定会存在的。

 

朴珍荣帮林在范请了两天的假。第二天晚上回到寝室时,见林在范的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门口的一个空外卖盒也证明了食欲的恢复。

“哥,舒服多了吧?”

“嗯。”林在范答应了一声,再度陷入了沉默。

“怎么……话这么少?”

“没事。荣宰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发消息问荣宰的妈妈,阿姨也不回我。两天没说什么话,我有点无聊。”

“他妈妈也不理你?”

“阿姨大概不怎么看消息吧……”林在范叹了口气,“我担心也没有什么用。荣宰在他爸妈手里,又不是在绑匪手里。他们不会对亲儿子做什么的。”

“但愿如此。”朴珍荣的语气不大愉快。自从知道荣宰因坦白而被囚禁,他就莫名对崔荣宰的父母产生了一些敌意。

“对了,哥,下周就是音乐节了。还有……九天时间。你们的歌准备好了吗?”

林在范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荣宰不回来,音乐节还有什么意思。”

“还有九天呢,那时候,他无论如何都该回来了。”朴珍荣说,“我是说歌曲的制作,你们说好要写歌的,现在却出了岔子。还来得及完成吗?”

朴珍荣的话似乎鼓舞了林在范:“来得及。我把歌曲做完,等荣宰回来唱就好了。”

“荣宰知道哥这么用心,一定会很高兴的。”

 

汽车停在海边一片开阔的地方。崔荣宰下了车,克制着双腿的乏力,海滩平缓的幅度却让他的心迅速沉静下来,思绪也开始一条条回到脑中。

“荣宰,来放松一下吧。”

崔荣宰扭头看着父亲:“嗯,这里挺美的。”

崔父这才感觉出一些异样:“这儿是你小时候最爱来的地方。”

崔荣宰看着海岸陌生的线条,有些茫然:“是吗……我记不清了。”

“别干站着,去走一走吧。荣宰小时候最爱捡贝壳,待一整天都不肯走。”崔母走上前,拍拍崔荣宰的背。

海风凉凉地贴在脸上,带着海盐味的湿气,刚走一会儿,惬意感便环绕了周身。但凉风丝毫缓解不了头部的疼痛。那是由内而外的痛苦,似乎来自于灵魂深处,无论多美好的外物都无法缓解。

“舒服些吗?”崔母见崔荣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忍不住问道。

“嗯……”崔荣宰随口答应。他依旧无法思考,和宿醉后的感觉不同,一种强烈的乏力感似乎绑架了大脑,他甚至理不出思绪的源头。

我是谁,从哪来……

崔荣宰的脑中混混沌沌,他站定,望着平缓的海面,眩晕感扑面而来。

“荣宰,你还记得小时候在这里玩到涨潮,哭着喊你哥来救你的事吗?”

父亲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崔荣宰做着深呼吸,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晕倒。

见儿子一语不发,崔父叹了口气,不再多问。

 

崔荣宰和闷闷不乐的父母一同迈进家门时,始终沉默的他突然开口了。

“妈,我想在范哥。”

话一出口,崔荣宰的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一整天的混沌,似乎从此撕开了一个裂口。

他想起林在范的模样,还有自己靠在对方宽厚的肩上的场景。

可是现在,他为什么在家?

昨天的情景渐渐开始浮现,医院、电疗……之后的事他记不清了,好像一醒来就回到了家里。

父亲狠狠瞪了他一眼,径直走进房间里。剩下母亲一脸惊讶,不知怎么回答更好。

“荣宰,荣宰?”

崔荣宰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眉头却紧紧皱着,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母亲吓坏了,赶紧扶着崔荣宰,在沙发上坐下。

“妈,我和在范哥……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母亲说完,脸不自觉地红了,“荣宰,乖啊,如果不想他,就不会难受了。”

崔荣宰想不出更多的语言,他靠在沙发上,睡意转眼间袭来。

“先别睡,马上就吃晚饭了。”母亲说完,匆匆跑进厨房做饭。

饭菜的香气并没有使崔荣宰清醒过来。他的大脑似乎已经封闭,带着各种感官,一同与外界隔离开来。待晚饭准备完毕,他早已蜷在沙发上睡熟了。

崔母示意崔父不要吵醒他,两人便极其压抑地吃完了晚饭。饭桌上少了一个人,总觉得空落落的。

“我担心荣宰扛不住治疗。”末了,崔母说。

“焦虑是病,同性恋也是病。有病就得治。至于副作用,等做完疗程就没事了。”崔父夹了一篇肉放进嘴里,赌气似的嚼得很响。

崔母瞥了沙发上的崔荣宰一眼,没有再说话。

电疗对荣宰的伤害太大了,如果可以反悔,她也许会寻找其他的治疗方式。

 

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崔荣宰依旧没有醒来。他维持着最初的姿势一动不动,呼吸声也始终平缓均匀。

这和以前可不一样。荣宰的睡相不好,翻身、说梦话都是常有的事,现在的情形看上去和谐,在崔母看来,却反常得不像话。

她上前调整了崔荣宰的姿势,又把房间里的被子抱出来,替他盖好。

如果再做几次治疗,能彻底忘记那个林在范,荣宰就不会忍受这些了。

只是……现在的学校,想必不能再待下去了。

 

当天晚上,林在范终于收到了崔母的信息。

“荣宰过几天就来上学。”

“阿姨,荣宰还好吗?这些天都没有他的消息。”

“他睡着了。这一周的状态好了很多。放心吧。”

不等林在范回复,下一条消息立刻发送过来:“我希望你们能成为朋友,也只能成为朋友。你也明白,你们两个不可能永远走下去。”

林在范只觉得脑后一凉。无论如何,荣宰的父母都会反对到底的。

“阿姨,我明白。荣宰没事就好了。”

他回复了消息,把手机扔在一片黑暗中,烦躁的感觉立刻充盈了胸膛。

挨了一会儿,林在范抽出头下的枕头,干脆地朝朴珍荣的方向扔了过去。

“珍荣,帮帮我。”

朴珍荣刚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此时被强行拉回现实,声音中都带着几分不悦:“哥,又怎么了?”

林在范把崔母的消息截图发给了朴珍荣。朴珍荣看罢,说道:“哥,你觉得过几天会是多久?”

很显然,他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林在范无言。他只觉得阿姨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荣宰就一定会回来的。

“珍荣,如果……”

“荣宰没有亲自给你发过消息,说明他父母还管着他。过几天就来……这话简直像是缓兵之计。”

朴珍荣说罢,又觉得自己的话过于残酷了些,便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也可能是我想得太糟……”

“没事的。”林在范轻笑道。

“不管怎么样,我们的歌终究是我们的歌。我等荣宰回来,一起上台。”

“哥,歌手大赛那天,我们都会来为你和荣宰加油的。”

 

 

 

 

 

 

26

接受第二次电疗之前,崔荣宰明显出现了抵触情绪。

“妈,我不想再做了……”他站在离医生两米开外的地方苦苦哀求,脸色也变得愈发苍白。

“荣宰,坚持一下,这是治病。做完这个疗程,就不会难受了。”崔母捏着崔荣宰的小臂,安抚道。

“我不想再做下去了,求你……”崔荣宰想逃跑,却见父亲冷脸站在门口,一语不发地盯着他。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眼里尽是无助。

僵持的局势还在继续,始终沉默的医生这时突然开口:“是不是有很严重的不良反应?说说症状,我再开些药给他,身体会舒服一点。”

崔荣宰摇着头,一大颗泪水从眼睛里滑脱出来:“我不想忘记在范哥,我记不清他的样子了,我不想忘记他。”

医生撇撇嘴,选择继续沉默。这是病人的权利,他无权干涉。

在父母眼中,崔荣宰此时就像儿时闹脾气的时候,被别人弄坏了最心爱的玩具,哭喊着要求赔偿,吼声却一声比一声可怜,叫人心软。

“荣宰啊,怎么会忘记他呢……一定是这些天睡了太久,把脑袋睡糊涂了,一时想不起来。”崔母一边向崔父使眼色,叫他出去,一边对崔荣宰说。

崔荣宰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反抗的动作却停止了,任由母亲拉着,在仪器前坐定。

的确没有什么感觉。短短的几十分钟,他不知道又有多少记忆随着温和的电流偷偷溜走。

“妈,我想回家了。”

崔母回过神,见崔荣宰站在自己跟前,眼里的无助与呆滞似乎比之前少了一些。她慌忙把手机藏进口袋,起身握住崔荣宰的手。

“感觉怎么样?难不难受?”

崔荣宰摇摇头,看起来十分乖巧。

崔母暗自松了口气。刚才,趁着荣宰做电疗的当儿,她给林在范回复了一条消息。

“如果状态不错,荣宰下周二就来上学。”

 

令人窒息的沉闷感依旧纠缠着身体,却远远不如上次。到了饭点,崔荣宰竟然有了些食欲,坐在饭桌前安然吃下一碗饭,脸色也改善不少。

哥哥回来吃了个便饭。看见哥哥,崔荣宰觉得十分心安。他强装出振作的样子,身体似乎也的确变得像假装的一样好。

“荣宰的身体怎么样?”哥哥说道,不知是在问父母还是在问崔荣宰。

“荣宰很好。”崔荣宰轻轻地说。这显然出乎家人的意料,三人一齐看着明显消瘦的崔荣宰,眼里充满了惊喜。

哥哥和父母交换了眼神。他总觉得,父母的眼中透着心虚,他的担忧是正确的。

吃过饭,崔荣宰照例躲进房间里。哥哥悄悄推门进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往他手里塞了些什么。

崔荣宰不由得一愣,他抬起头,正对上哥哥关心的目光。再低头一看,手中竟静静地躺着一部手机。

“我知道妈没收了你的手机。和他说说话吧。”

崔荣宰茫然地看着哥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荣宰,你们一定能走下去的。一开始,你嫂子的爸妈也不喜欢我。”

崔荣宰挠挠头,羞涩地笑了:“哥,这不一样。”

“哪有什么不一样。记住,别被爸妈发现了。”哥哥笑着,捏了捏崔荣宰的肩膀。

见崔荣宰看着手机不吭声,哥哥也不再多话,径直走出去了。崔荣宰捏着手机,想了半天,竟记不起林在范的手机号码。

他听见母亲朝房间走来的声音。慌忙把手机藏进枕头底下,原来是母亲给他送药。

吃了药,昏昏沉沉的感觉又开始袭来。崔荣宰仍为想不起号码而感到不甘,却挡不住睡意的进攻。他用最后的理智把自己安放在床上,便陷入了沉睡。

 

林在范的心中已然绝望。周二那天,崔荣宰没有来上学。

他不死心,去崔荣宰的寝室看个究竟。打开门,只有有谦坐在里面,而崔荣宰的床底下,摆着一双皮鞋。

林在范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指着床下的皮鞋问道:“有谦,荣宰回来过吗?”

金有谦摇摇头:“这是Bambam的鞋。”

林在范颓然地低下头,语气里多了几分疲惫:“荣宰果然没有回来。”

金有谦清楚林在范心中有多挂念崔荣宰。他心中也很不好受,见林在范如此伤心,又说:“在范哥,要是荣宰哥回来,我一定马上告诉你。”

林在范点点头,冲金有谦挤出一个笑容:“有谦,谢谢你。”

“我好想荣宰哥。”金有谦垂下眼睑,长睫毛一颤一颤,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大金毛狗。

 

崔荣宰从中午睡到了第二天一早,下床活动活动身子,头却依旧是晕乎乎的。

他仍然记不起林在范的电话号码。他甚至忘记了枕头底下,还藏着哥哥送给他的宝贝。

 

今天是歌手比赛的日子。林在范对崔荣宰的归来已不抱希望,尽管这首歌为他们二人量身定做,到了上台的时候,却只剩他一人。

而另一个应该上台的人,此时音讯全无,就像被关进了密不透风的监狱。

就当是,带着荣宰的心一同上台吧。

灯光亮起,舞台上摆着两把椅子。林在范独自坐在其中一把上,面对着不远处的空椅子。在绚丽的灯光下,他的影子显得格外孤独。

观众一片哗然。朴珍荣远远看着台上的景象,眼眶竟有些湿润。

有谁想过,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林在范开始唱歌了。他唱得那样深情,似乎是在对眼前的空椅子诉说心声。

“愿你感到幸福

不要难过痛苦

绝不丢失微笑的模样

感到疲惫的时候

请再次来到我身旁

我依旧在这里

不会离开你

我会等你……”

 

空灵的声音微微颤抖。林在范开始哽咽,他唱不下去了,用手捂住眼睛,背过身去。

“荣宰,我很想你。”他努力克制住抽泣,对着话筒说。

朴珍荣站起来,拼命地鼓掌。周围的同学有些诧异,见朴珍荣一脸坚定,便也跟着鼓起掌来。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响彻现场的每一个角落。

林在范转过身,眼里亮晶晶的。他对着全场观众,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是属于,他和崔荣宰二人的舞台。

 

待崔荣宰发现藏在枕头底下的硬物,时间已过去三天。看着这部手机,他却迟迟不敢拾起。

崔荣宰做了一个噩梦——枕头底下突然响起铃声,摸出手机,便听见听筒中传来的声音。

“每天都逃课,你到底什么时候退学?”

伴着猖狂的笑声,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袭击了他。崔荣宰听说梦境中没有痛感,可是那疼痛如此真实,疼得使他喘不过气。

汗流浃背地醒来,把手伸进枕头底下,里面竟真的藏着一部手机。

 

崔荣宰静静地看着它,直到一串数字如一束光一般突然照进了他的大脑。他激动地打开手机,方才的恐惧瞬间被抛在脑后。

“在范哥,我是荣宰啊。”

“你还记得我吗。”

他颤抖着发送消息。一瞬间,他突然想象,自己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也许他还爱着林在范,而真正的自己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当看见这两条由陌生号码发送来的信息,林在范的心快要碎了。

“小傻瓜,我怎么会忘了你呢。”他回复道。

“在范哥,我们是在一起的,对吗。”

“当然,我们一辈子都会在一起。”

“那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林在范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几乎怀疑手机那头坐着崔荣宰的家人,正假扮成荣宰套他的话。

“荣宰,你怎么了?”

“我记不清了……”

“我们的事,怎么会忘记呢?”

“爸妈给我做奇怪的治疗,吃奇怪的药。我好像在渐渐地忘记你……在范哥,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荣宰,是我的错。”

林在范回复完消息,把胳膊埋进臂弯里,后背剧烈地起伏起来。

崔荣宰的父母,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原来在他为了歌手比赛苦苦准备时,荣宰正被关在家中,被迫抹去他们二人最为珍视的记忆。

林在范想起崔荣宰的日记。荣宰对他的爱先于他对荣宰,他不允许崔荣宰的父母如此草率地左右荣宰的过去。

 

“我和你说过,和荣宰也说过,但你们都当成耳旁风,没有一个人听进去。荣宰现在很脆弱,你还对他说这种话。我很失望。现在荣宰的情况终于好了一些,如果又变回刚回家的样子,我们不会开心,你更开心不起来。”

林在范正想着给如何给崔荣宰的母亲发消息,质问治疗的缘由,崔母就先他一步,发送了这条消息。

林在范突然感受到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原来荣宰手中的设备,也正受到崔荣宰母亲的监视。

一股愤怒的情绪渐渐充盈了五脏六腑。难道,崔荣宰的亲生父母,就能如此对待他的荣宰吗?

他不允许。但他什么也做不到。

既然崔母知道荣宰与他的联络,若他再说了一些“越界”的话,仅有的这点联系又会很快断掉。

他只能选择妥协,但他不会屈服。

 

“在范哥,有些事不知是幻想还是现实。但我忘不了我爱你。”

林在范在睡前,看见崔荣宰发来的消息。

“你丢失的东西,我在梦里替你找回来。晚安。”

 

 

 

 

 

 

27

“哥,哥?”

林在范回过神来的时候,朴珍荣正站在跟前,一脸的担忧与焦急。

“嗯,珍荣。”

“哥,你醒了以后就坐在床上发呆。怎么了?”

“荣宰他……他失忆了。”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朴珍荣后退两步,瞪大眼睛看着对方。

“我没……没听错吧?这么狗血?”

“荣宰昨天问我,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林在范的脸色憔悴极了。

“怎么会这样?”

“荣宰失眠很厉害,做了治疗。大概是这样。”

朴珍荣点点头,叹了口气:“荣宰忘不了你的。”

“他已经忘了很多事,对我来说,不能忘记的事。”林在范说着,渐渐攥紧了拳头,“荣宰为什么会失眠,为什么会严重到需要治疗的程度。要是他没有被困在家里,哪会有这些问题。”

“因为我们是少数,哥。”朴珍荣笑了笑,颇有几分自嘲的意味。

“身边的朋友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

“哥,你听说过‘沉默的大多数’吗?除去我们不谈,如果说段宜琳和Mark哥是‘精英的少数派’,荣宰的父母就是‘沉默的大多数’。当他们发现自己的儿子触碰到了他们原本闭口不言但心怀厌恶的群体,他们还会沉默吗?沉默的人一旦发声,便意味着发狂与失控。就算是自己的孩子,为了面子,他们也不惜伤害荣宰的。”朴珍荣说。

林在范抬起头,眼睛红得可怕。

“用不着解释得那么学术。他们做了傻事,而且不承认这是错误。”

“但现实就是如此。”朴珍荣愤愤不平,他扭过头,不希望自己的负面情绪带给林在范更多不快。

“我能改变他们的。”林在范摇摇头,起身收拾床铺。

眼前的路再难走,但荣宰就被困在远处,他必须帮助荣宰摆脱这一切。

 

崔荣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小床上。环顾四周,只觉得十分熟悉,好像曾经来过似的。

“醒了?睡得怎么样。”正愣神,一个男人从一旁靠过来,把他拉进怀里。

崔荣宰瞥见男人的侧脸,心中的不安一下子消去了大半。

“在范哥,我……”

“昨天喝多了。头还痛吗?”

崔荣宰点点头,把脑袋靠在林在范胸前。

窗外是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崔荣宰能望见远处的教学楼顶。

白天不知是怎么过的,林在范好像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有时见不着了,也总能在不安的情绪到来之前出现。

“在范哥,抱我一下吧。”

林在范十分配合,把他环进怀里。崔荣宰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温暖的怀抱,脑袋里空落落的,不知该做什么好。

林在范松开他去倒水的时候,宿舍门突然打开了。两个人打打闹闹地跑进来,跟在后面的高个子笑得特别大声。

崔荣宰只听见林在范说:“有谦,珍荣可经不起你这样打。”

金有谦笑得弯下腰,朴珍荣见状立刻反身还手,金有谦的笑声不减,反而更加畅快。

崔荣宰靠在床上看着这一切,好像自己是一个观众,在另一个世界看着幸福的画面。

他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变暗了。

“荣宰,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林在范递上一件外套,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崔荣宰浑浑噩噩地穿上,跟在林在范身后,生怕他走得太快,消失在视野里。

好在林在范十分体贴,牵着他的手,在校园里散着步。他们好像走了很久很久,却仍没有见到半点食物的踪影。

崔荣宰没什么食欲,只是走了那么久,他感到十分无聊,便问道:“在范哥,我们要去吃什么?”

林在范说:“去学校边的那条街,你忘了么?那边有你爱吃的店。”

崔荣宰有点冷,抱紧了林在范的胳膊,抬头望着黑洞洞的夜空。

他感觉到林在范突然停住了脚步。疑惑地转过头,只听见林在范压低声音说:“你先走。”

“嗯?”

林在范紧张地看着一个方向:“你先往前走!”

崔荣宰被严厉的语气吓了一跳,他赶紧松开林在范的胳膊,小步向前跑去。一直跑到拐角,他才停下来,怯生生地回头看去。

林在范正和一个人谈论着什么。那人隐在黑暗中,崔荣宰看不分明。林在范似乎赔着笑脸,说了几句便想走。崔荣宰心中刚松了口气,就见黑暗中的人攥着短刀,照着林在范的胸膛刺了下去。

林在范仰面倒在地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崔荣宰的方向。那个人握着带血的刀,朝崔荣宰一步步走来。崔荣宰却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呼吸困难,也无法挪动脚步。

 

崔荣宰惊醒了。外面刚刚泛起鱼肚白。他平躺在床上,每一口呼吸都十分艰难。

他坐起来,身体因方才的惊吓而酸软无力。

他用手按着太阳穴,脑中一片混沌。梦,究竟什么才是梦,他现在所见的,一定是真实的世界吗?

崔荣宰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给林在范发消息。

“在范哥,我还有你,实在太好了。”

消息发送后,立刻如同石沉大海般,没有任何回应。崔荣宰看看时间,还不到六点。他扔下手机,心里仍惦念着林在范。

那的确只是个梦,对吧?

 

“荣宰,无论忘了什么,都别忘记你还有我。”

林在范的消息显示在屏幕上时,崔荣宰总算松了口气。

幸好只是梦而已。

他起身去翻抽屉,从抽屉底下找出了一个本子。那是什么时候的奖励,崔荣宰记不清了。他郑重地翻开第一页,用笔写下一行字。

“记录那些可能会丢掉的记忆。”

上一本日记本好像留在学校里了。等他回去,一定要仔细翻看才行。

想不到,自己写下的事情,连自己都不记得了。崔荣宰想到这里,悲哀的情绪油然而生。

 

“荣宰啊,今天过得好吗?”

傍晚,随着渐暗的天色,崔荣宰心底里不安的情绪再次翻腾起来时,林在范的消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屏幕上。

“我开始记日记,我要把每一天你对我说的话记下来。这样,我就不会忘记你了。”

“每天都跟我说说你经历了什么事,我替你记住。等我们见面了,我就一件一件说给你听。”

“在范哥,我记得有你就会很安心,好像什么事都能搞定。”

“那当然了,因为你需要我保护呀。”

崔荣宰想起昨夜的噩梦。林在范为了保护他……

他的逻辑和记忆支离破碎,伴着头部的阵痛,恐惧感再次袭击了他。崔荣宰皱着眉头,身体不受控制地歪倒在床上

好疼……疼得喘不过气。

只要对方不在身边,再温暖的文字,也冷冰冰的没有温度。

 

崔荣宰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之后的每一晚,一切不安、不幸、惊惧,都争先恐后地挤进梦境里。他一次又一次从崩溃中醒来,冷汗透湿了背部。

就算梦境毫无逻辑,崔荣宰也无力思考它的荒诞或真实。几次三番下来,他变得憔悴不堪,与林在范的联系也显得遥远和虚无缥缈。

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何时才是个头啊。

“我想见在范哥。”

饭桌上,崔荣宰再次提出了请求。

“不行,见谁都不能见他。”父亲说罢,埋头吃了一大口饭。

“林在范离咱们那么远,荣宰打算怎么去见呀?”母亲不忍立刻拒绝,只好这样问道。

“我真的很想他。见一面就好,我只想见他一面。”崔荣宰放下筷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林在范读书那么忙,没空过来。荣宰啊,等你的病好了,就能见到林在范了。”崔母安慰道。

父母无视了他的恐惧与无助,崔荣宰感到绝望极了。他不想和父母分享那些痛苦的梦境,父母一定会把他当成小孩子,嘲笑他多心的。

只有林在范不会。

 

“妈……就见一面。我觉得我快死了。”睡前,崔荣宰抱着最后的幻想,拉住母亲的衣角苦苦哀求。

“不是妈不让,林在范要上课,他怎么有空过来呢?别想那么多了,睡吧,一定是因为太累了。明天再带你去做一次电疗,好好睡一觉。”

母亲走出房间,把门轻轻关上。独自置身于封闭的空间内,一切都静得可怕。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荣宰很想见你,不知道你能不能来一趟……”

“阿姨,我周末就能过来。”

林在范看见崔母发来的消息,心中一阵激动。

“珍荣,珍荣,崔荣宰的妈妈问我能不能去找荣宰。”

朴珍荣刚从浴室里出来,就迎上了林在范兴奋的神情。

“哥,孤军深入,他爸妈会不会暗算你啊?”

“别阴谋论了,怎么可能。”林在范翻了个白眼,反复确认着消息。

“当然不可能暗算。但是,哥,你必须小心一点,他爸妈可不太友好。”

“知道了。放心吧。”

 

三天后就是周末。可是第二天、第三天,无论林在范怎么发消息询问具体地址,崔母都不再回应。

“荣宰,这个周末我们就会相见了,告诉我你家的地址吧。”

林在范给崔荣宰发消息,也是杳无音讯。

 

林在范不知道,这些天,崔荣宰家中又发生了多大的变故。

第二天是做电疗的日子。崔母打开崔荣宰的房门,见崔荣宰仍在沉睡,便要叫他起来。可不论她怎么喊,崔荣宰都不醒来。直到崔母察觉到了异样,才发现崔荣宰的床头柜上,满满一瓶安定片只剩下寥寥几颗。

 

 

 

 

 

 

28

急救室的灯光还没有暗下去,尽管是白天,医院的走廊依旧冰冷得像是深夜。

崔荣宰的父母坐在走廊的长凳上,彼此无言。

他们都累了。原本只是想摆正思想那么简单,一顿折腾下来,荣宰却被送进了急救室,生死未卜。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令人窒息的寂静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医生走出来宣布,病人的情况稳定了些,但是还在昏迷中。

崔荣宰的血压低得可怕。崔母坐在病床前,看着小儿子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没有一丝人气,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阵内疚。

荣宰一向按时定量吃药的,怎么会想不开……

现在的局面已是骑虎难下,如果荣宰醒过来,她一定好好地道个歉。

因为他们冲动的决定,荣宰受了太多苦。

 

足足一个星期,林在范都没有再收到崔荣宰的消息。

“荣宰被他爸妈关了一段时间,怎么还学会放鸽子了。”朴珍荣半开玩笑地说。

“我担心……”

“再等一等。哥,你不知道荣宰的具体位置,现在去找他也是白费力气。”

林在范把手机往抽屉里一扔,靠在椅背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荣宰啊……”林在范闭上眼睛,喃喃道。

朴珍荣咬着嘴唇,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被林在范的情绪所牵动。

昨天,王嘉尔打来电话。他的外公去世了。

王嘉尔一向活泼,昨晚的电话里,朴珍荣第一次听见王嘉尔的哽咽。

朴珍荣尚未体会过亲人离世的悲痛。如今,身边最亲的两个人,都在经历难忍的离别。

虽然只是旁观者,他又如何能不伤心。

还在发愣,朴珍荣突然感觉到肩膀上多了几分力量。

“珍荣,谢谢你。”林在范捏着朴珍荣的肩膀。

“谢我干嘛。”朴珍荣挠了挠头,因为这突然的感谢,他反而有些无所适从了。

“愿意听我的这些麻烦事。”林在范长舒一口气,“我记得你以前不太喜欢荣宰。”

“我是怕你不珍惜。”朴珍荣笑了。

“也许这段时间是在考验我。”

林在范刚说完,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

“在范哥,我又能见到太阳,真是太好了。”

林在范握着手机,把一条简短的消息反复阅读了几遍。他抬起头,与朴珍荣面面相觑。

 

病房里的光线很足。崔荣宰坐在床上,头仍因低血压而晕乎乎的。

意识刚刚回到身体的时候,他只感觉到刺痛双眼的亮光。正在抗拒之时,他听见了母亲欣喜的声音。

“荣宰,你终于醒了?别做傻事,妈妈求你。”

崔荣宰捧着一杯热水,热气缓缓蒸着脸部,更使他感受到些迷幻的眩晕感。

“你也想自杀?”

一个陌生的声音打破了崔荣宰与外界的隔阂。他茫然地转过头,见旁边的病床上坐着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穿着蓝白色的病服,脸色苍白。

崔荣宰摇了摇头。他并不想死,他只是厌倦了孤单的生活,他只希望噩梦不要再来侵扰。

“一瓶安定啊,你不会是嘴馋吃的吧?”男孩的语气有了起伏,显然十分惊讶。

“仔细想想,死了也没什么不好。”崔荣宰笑了笑,“死了变成鬼,每天飘来飘去,想去哪就去哪。”

“现在我们的命都捡回来了。”男孩说完,从桌上拿了一个橘子递给崔荣宰。

“交个朋友?”

“嗯。”

 

“荣宰,你没事吧?”

“告诉哥你在哪,你妈妈答应我过来看你。”

“荣宰,你在睡觉吗?”

每隔半个小时,林在范都忍不住给崔荣宰发消息。崔荣宰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林在范几乎猜到了,但他不敢往下想。

那个为多吃一口夜宵而开心不已的崔荣宰,靠在他怀里笑容满面的崔荣宰,也开始厌倦世界了吗……

手机依旧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林在范感到十分沮丧,尽管他早已习惯了石沉大海的寂寞。

 

阳光洒在病床上,使崔荣宰不得不眯起眼睛。一觉醒来,已是下午时分。他从床上坐起来,抬头看看头顶的吊瓶,又把目光落在临床的男孩身上。

男孩正捧着手机,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崔荣宰呆呆地望着他的轮廓,锋利的侧脸、利落的鼻梁。他只觉得嘴唇发干,一瞬间,他想起了林在范,又忘记了林在范。

崔荣宰动了动嘴唇。

“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那天晚上,林在范终于收到了崔荣宰的信息。然而崔荣宰没有回复他的任何一个问题,只是发来一张亲密的自拍照。

照片上的男孩,眼睛狭长,不屑地看着镜头,颇有些不羁的意味。

而他身旁的崔荣宰,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表情明媚而幸福。

林在范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艰难地呼吸着,强装镇定地发送了一个问号。

“他很好。”崔荣宰回复道。

林在范再也忍不住,把手机往床上一扔,不料没有掌握好方向,手机不偏不倚地砸在朴珍荣的身上。

“哥,你又要谋杀我吗!”

朴珍荣被这飞来横祸砸得龇牙咧嘴,捂着被攻击的部位抬起头,却看见林在范的脸黑得可怕,周身都环绕着戾气。

“怎……怎么了。”朴珍荣赶紧控制好表情,小心翼翼地问。

“你自己看。”林在范的声音冷冰冰的,听得朴珍荣感到一阵胆寒。

朴珍荣点开林在范的手机锁屏,一张亲密的合照就映入眼帘。

“哥,这……”朴珍荣也惊讶到了极点,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不敢抬头与林在范对视。

“怎么会这样。”林在范彻底没了力气,坐在地板上,右手懊恼地揉着头发。

“我觉得……不能怪荣宰。”朴珍荣说。

林在范放下手,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看着朴珍荣,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听说过心理动力论吗。”

“说人话,我听不进去。”林在范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现在用这个最容易解释清楚。”朴珍荣说,“人的精神由‘本我’‘自我’和‘超我’组成。荣宰接受了电疗,他心里‘自我’与‘超我’的部分已经被折磨完了,现在只剩下‘本我’的欲望。那个男生挺像你的,荣宰被关在家里,太渴望得到你的安慰。况且他失去了很多记忆,心里对‘林在范’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概念。看见一个和你相似的人,自然做出这种选择。哥,别担心,等到荣宰的精神状态好一些,他自然会回来的。”

“你是在宽我的心吧。”

“荣宰之前会这个样子吗?”朴珍荣反问道。

林在范摇摇头,又陷入了沉思:“我不知道。荣宰也许有自私的人格……我不确定。”

“哥也有自私的人格,我们都有。”朴珍荣说罢,也在地板上坐下,和林在范紧挨着。

“对于自己喜欢的,荣宰从不会自私……”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看得出来,荣宰曾经很自卑。他心里一直有一个消极的自己,现在,那个自己快要取代阳光可爱的荣宰了,所以他变得压抑、痛苦,为了改变现状,不得不变得放荡、不屑。荣宰住在医院里,他做了什么……我们不知道。能够确定的是,荣宰太痛苦了。”

“但是我什么都不能做。”

“等荣宰回心转意吧。”朴珍荣长叹了一口气。面对这件事,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去安慰林在范。

 

“Bam,荣宰哥住院了。他和另一个男孩子在一起了。”

金有谦把Bambam放在大腿上,双臂紧紧环着他的腰。说这些话的时候,金有谦的声音软糯而低落,听起来沮丧极了。

“怎么会?荣宰哥那么喜欢在范哥。”Bambam一边说,双手紧紧握住金有谦的手。

“不知道……荣宰哥为什么会住院……他不是好好的吗……”金有谦的声音越来越轻,几乎快要呜咽起来。

Bambam知道金有谦的感性,干脆从对方怀中挣脱出来,转身抱住他。

“有谦,荣宰哥不会那样的。他一定会回来,在范哥和我们都在等他呢。”

“荣宰哥那么久不来上课,书都快积灰了。”金有谦嘟哝着,一边把Bambam抱得更紧。

生活比想象中艰难了太多。也许,是他把爱想得太简单了。

 

林在范躺在宿舍的床上,刚才被珍荣强行喂了两颗安眠药,睡意立刻变得势不可挡。但大脑却没能停住转动,此时各路想法冲撞着脑袋,使他痛苦不堪。

林在范竟然想起了段宜琳。

“我知道还有更适合你的人,他比我更喜欢你。不是喜欢,是爱。”

原以为都是用来搪塞自己的话,现在想来,段宜琳的确是用心良苦。

林在范知道崔荣宰曾经为爱感到痛苦和煎熬,现在他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先前与段宜琳的暧昧,对于荣宰而言,是多么残忍。

报应,都是报应。

林在范来不及反省,安眠药的药效便把他拖进了痛苦的睡梦。

 

 

 

 

 

 

29

朴珍荣搬出去住了,宿舍里只剩下林在范一个人。原本逼仄狭小的寝室,此时却显得格外空旷。

疼爱王嘉尔的外公去世,而嘉尔身在异地,无法去参加外公的葬礼。朴珍荣担心王嘉尔太伤心,便决定搬出去陪他住一段时间。

林在范默默坐在床上,看朴珍荣收拾行李。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心里对朴珍荣的突然离开感到万分不舍与抗拒。

“哥,我走一段时间,如果你无聊……”朴珍荣早就感受到气氛的压抑。他转过头,正对上林在范复杂的目光,出口的话也变得磕磕绊绊起来。

林在范摆摆手,示意他快些整理。

朴珍荣明白,林在范不愿说任何惜别的话,并不是因为生气或羞于表达。林在范与崔荣宰已经分隔两地,他的离开,对于林在范而言无疑是另一重打击。

这些日子,林在范紧张、担忧,生活在崩溃的边缘。朴珍荣是林在范唯一能倾诉和求助的对象。现在林在范选择闭口不言,一来不想增加朴珍荣的负罪感,二来则是担心自己的情绪失控。

朴珍荣心中十分沉重。当行李箱的拉链合上,告别的时间也随之来临。

现在,珍荣的东西拿走了大半。林在范望着朴珍荣空荡荡的床铺,突然想起和崔荣宰在一起的那晚,他背着烂醉的崔荣宰,把珍荣赶出去和有谦过夜。

林在范竟然笑了起来。曾经的日子就像梦一般,现在想想,美好得不真实。

 

无论什么季节,崔荣宰家乡的天气总是晴朗无比。自从在这洁白的世界醒来,无论白天还是夜晚,窗外的天色总是明媚的。崔荣宰很喜欢蓝天白云与漆黑透亮的夜空。

胃部依旧火烧一般疼,这不得不归功于他服下的满满一瓶药片。除此之外,崔荣宰的记忆不那么清晰了,但这些天父母终于不再带他去做噩梦般的电疗,日子虽然无趣,至少不算太糟糕。

隔壁的男孩是个高中生,比崔荣宰小两岁。崔荣宰听了他的故事,与想象中大相径庭。

“所以,你讨厌你的学校。”崔荣宰说。

“很讨厌。所以我想死。”

“怎么会呢?”

“老师没从我那里赚到钱,就让其他同学也孤立我。他们都欺负我,学校简直是地狱。”

崔荣宰静静地听着。男孩又补充道:“我应该放弃了,谁知道又被救了回来。”

“那我就要加倍地还回去。”

狭长的双眼里散发出戾气。崔荣宰不喜欢这副令人不自在的神情。

“我记得我的学校很美好。”崔荣宰扬起头,“不过我不太记得清了。”

“你的学校里有什么?”男孩问。

“有很多对我好的人……”

“明明是有你的男朋友吧。”男孩慵懒地靠在床上,眼睛眯缝起来,像是看透一切。

崔荣宰似乎被狠狠击中,手中的动作停在半空。他的喉咙好像哽住一般,说不出一个字。

“有在范哥。”崔荣宰的声音闷闷的。男孩的话就像是拷问,把他从昏昏沉沉的颓废中拉回现实。

“你过得好好的,现在怎么在这里。”男孩知道自己揭了对方的伤口,故意说。

崔荣宰避开男孩好奇的目光,背对着男孩躺下。

“我困了,想睡一会儿。”

崔荣宰紧紧盯着雪白的墙壁,没有察觉眼前已经变得模糊。他闭上眼睛,一颗滚圆的眼泪落进枕头。

男孩露出了顽劣的笑容。见崔荣宰再没有别的动作,他感到有些无聊,便拿起床头的水果把玩着。

崔荣宰没有睡着,他渐渐陷入回忆中,杂糅着梦与幻想,勾勒出林在范模糊的影子。

酒吧的灯光下,林在范紧握着他的手,挡住他面对酒精望眼欲穿的目光。

“荣宰只能喝橙汁。”林在范说。

大山的夜空下,耳边是雨点落下的嘈杂的声音。林在范把他搂进怀里,说:“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的馊主意,荣宰就不会受这种苦了。”

“我陪你参加比赛,唱你写的歌。”林在范安抚着崔荣宰,把下巴放在对方肩膀上。

……

 

场景支离破碎,随意在崔荣宰脑中切换。但崔荣宰却感受到了少有的清醒,沉睡许久的大脑似乎再次开始运转。

他坐起身,直直地盯着男孩。

“你很像在范哥,但你不是他。”崔荣宰说。

“什么意思?”

“我想回到以前的生活。不是现在的状态。”

男孩不屑地笑笑:“如果不怕再被伤一次,就试试呗。”

崔荣宰没有回应,他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把注意力转移至屏幕上。

 

“在范哥,我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呢?我明明还那么喜欢你。”

崔荣宰的语气有几分沮丧。林在范见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的荣宰一点都没有变。

“别去想了,好好休息,我在等你回来。”

“刚才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东西都被冲淡了,现在只剩一些回忆,幻想,思念。我分不清。”

“等我们见面了,我一件一件说给你听。”

林在范把手机贴在胸口,似乎这样做,崔荣宰就能听见他的心跳。

会好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联系又多了起来。崔荣宰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把所有琐碎的事告诉给林在范。

手机放在林在范的口袋里,时不时振动一下。这细微的触感仿佛来自于远方崔荣宰敲键盘的手。

林在范又忍不住开始想念了。如果没出意外,他几周前就能见到荣宰。就算荣宰的父母对他冷眼相看,他也总能想方设法慢慢去说服他们。

可惜老天连机会都不给他。

“荣宰,我好想见你,你能告诉我你在哪吗?”

林在范发送了消息,茫然地望着静谧的校园。临近毕业,他的课越来越少,原本计划好的实习计划也因荣宰的事而暂时搁置。

总之,他现在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闲人。

做点什么事呢?林在范干脆放空自己,随意让脚步把自己带到任何地方。

 

“在范哥,你怎么来了?!”

林在范回过神来的时候,正对上金有谦惊讶的目光。他竟然来到了荣宰的宿舍,此时宿舍门敞开着,金有谦背着包,显然是快要出门了。

“有谦,我就是来转转。”林在范轻咳一声。明明是很熟悉的弟弟,过了些日子,林在范竟然感到有些尴尬了。

“在范哥……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金有谦说完,眼眶竟然红了。

“怎么了?”林在范瞥见了崔荣宰的空桌子,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腾起来。

“哥还不知道?”金有谦有些吃惊,到嘴边的话一时不敢说出口。

“到底……怎么了。”林在范强装镇定地说。

“荣宰哥他退学了。”金有谦低下头。

“怎么会?!荣宰的妈妈前些日子还说荣宰会来上学的!”林在范的情绪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这是大学啊,荣宰不回来能去哪?叔叔阿姨能不能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前天阿姨来学校,把荣宰哥的东西都拿走了。”金有谦吸了吸鼻子,“阿姨说只要能送荣宰哥出去,他们花多少钱也愿意。”

林在范的脸色很难看。很显然,他生气了。

“我以为哥已经知道了……”金有谦吞吞吐吐地说。

“有谦,我要去找他。”

“在范哥,可是……”

“我现在就去请长假。”林在范说罢,扭头走出了寝室。

金有谦还背着书包,见林在范的决定下得如此之快,也不管上课会不会迟到,径直跟了上去。

 

林在范又来到了熟悉的火车站,这里是他弄丢崔荣宰的地方。

这一次,他要去把荣宰找回来。

“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在等我。”面对辅导员诧异的眼光,林在范反反复复地强调着。

金有谦站在林在范身后,面露难色地应和着。

“不是我准不准假的问题,你负责的科研项目还没完成,下周还有留学的面试,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能等这些事完成再说?”

“老师,算我求你。我现在就走,再晚一点,我就要失去他了。”

林在范攥着假条,声音不住地颤抖着。

 

列车外的风景开始飞速变换,林在范望着窗外的风景,激动的心情渐渐沉淀下来,变得愈发坚定。

“荣宰,我来找你。你要等我。”

 

 

 

 

 

 

30

走出站台,看着眼前陌生的建筑,林在范立刻感受到了无助与恍然。

这里是荣宰的家乡,他心爱的荣宰长大的地方。

现在,他的任务是找到荣宰,并帮助荣宰回到以前的生活。

说来可笑,荣宰正和家人待在一起,关他这个局外人什么事呢。但林在范深知荣宰需要他,在荣宰完全退化为另一个人之前,他必须要带荣宰回去。

生活中没有反派,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正义者。

 

勉强在小旅馆里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林在范才想起询问崔荣宰医院的位置。但崔荣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想靠定位,才发现崔荣宰的手机定位功能不知怎么被关掉了。

林在范心中暗骂崔荣宰的父母,对荣宰的管制那么上心,怎么不见他们真正为荣宰着想一些。

“荣宰,拍一下窗外的样子。记住,别问任何人医院的名字,不然他们就会防着我了。”

崔荣宰懵懵懂懂地回复了林在范的消息。他尚不知道父母已经帮他办好了退学手续,不知自己一直处在身边的人精心布置的牢笼里。他只知道林在范正和自己处在一个城市,不久以后,他就能和日思夜想的在范哥见面了。

 

林在范将崔荣宰发来的照片放大又缩小,怎么也看不出个门道。窗外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遮住了画面三分之二的面积。隐隐透出的远处的建筑也不甚清晰,看来密度挺大,在冬日的晨雾中,更加看不分明。林在范有点沮丧,荣宰哪是在住院,简直是一个被精心照顾的囚犯。荣宰在家的时候,好歹还能知道他的方位。倒不如他们把荣宰锁在家里。

林在范随便找了个公园,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反反复复地端详着手机。天公不作美,直到中午时分,天空仍是灰蒙蒙的。风不大友好地刮着,林在范不得不缩着脖子,防止热量被冷风带走。他本想找个路人打听打听照片所在的地点,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林在范没有告诉家人请长假去外地的消息,因此身上带的钱十分有限。父母给的生活费只够学校的生活,根本无法支撑起在外住宿的开支。接受了珍荣和有谦的接济后,林在范依旧不敢过得太滋润,挑了一家青年旅舍暂时住下。

看着眼前寒碜的房间,再回忆曾经死要面子的日子,林在范无奈地笑了笑。为了荣宰,他不惜流浪外地,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这一趟可不能再让他失望。

 

“住青年旅舍,缺钱吧?”同房的是个小男孩,林在范悄悄打量了一番,应该是个刚上高中的小子。

“缺啊。住不起酒店。”林在范随意地应道。

“我就在这儿住一段时间,没钱了,就回去。不过我得省着点花,我爸看见我自己回去一定会先揍我一顿。”

“离家出走啊?”林在范听出了端倪,笑了。

“嗯。”男孩的语气有几分自豪,“我已经住了一个星期了,又破了上回的记录。”

林在范不想搭理这类不懂事的小男生。低头喝了几口热水,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本地人,经常离家出走,对这里很熟吧?”

“当然,木浦地头蛇。”男孩自信地指着自己的胸膛。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林在范赶紧掏出手机,给男孩看崔荣宰发来的照片。

“知道。”男孩看了一眼便说,“朋友住院了?还发照片猜地点,挺会玩的。”

林在范的眼睛立即发了光:“这是哪家医院?”

“帮我付一个星期的住宿费,我就告诉你。”男孩狡黠地笑了,“那个人很重要吧?”

若是以前,任对方再怎么厚颜无耻,林在范也定会花钱省些力气。可现在,他攥紧了拳头,准备给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点颜色瞧瞧。

“我不是来找人。”林在范强装镇定。

“我看到聊天记录了。”男孩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在范。

“你说不说。”林在范的拳头已经举了起来。

“帮我付钱。”男孩自以为掌握了足够珍贵的经验,自信地斜眼看着林在范。

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男孩的肋骨上。男孩立刻跌坐在地上,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

“在你进医院之前,最好把地址告诉我。”

男孩咧着嘴,偷偷瞄了林在范一眼,便迅速扑了上去。

林在范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从没有打过架,刚才那一拳虽然解气,可拳头疼得厉害。现在对方竟然还手,他挡了两招,立刻露出了破绽。

两个疯狂的人扭打在一起,待林在范紧紧将男孩压在身下,两人的脸上多少都留下了伤痕。

“想和我比比谁更能打么。”林在范笑了笑,立刻感受到了脸颊的抽痛,“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看来那个人也不重要啊,你都不舍得为他花钱。”男孩被林在范紧紧钳制住,却仍嘴硬道。

林在范感受到血液的上涌,他再次伸出拳头,砸在男孩的鼻子上。

“你没有资格评判。”

“打死了我,你也会死的。”

“我怎么会傻到打死你。我不过是问个路。”

……

僵持许久,最终,男孩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做了妥协。

“如果我不说,你是不是打算压着我过夜。”

“当然。”林在范狭长的眼睛里透露出得意,“我很沉得住气,你可以跟我比试比试。”

“行,我告诉你。算我倒霉。”

 

林在范把男孩输入的地址看了又看,确保每一个字都刻在脑海里。他站起身整理行李,准备离开。

“现在就走?几点了都。”

“他在等我。”林在范应着,没有抬头。

“这人有多重要。”男孩不屑地自言自语。

林在范没有理会,打开门走入了冰冷的黑暗中。

 

“你最好别来找荣宰。”

林在范好不容易搭黑车找到了崔荣宰所在的医院。已是半夜时分,住院部漆黑一片。林在范不敢贸然进去找人,便在医院附近的小旅馆住下。刚把自己安顿完毕,林在范就看见了手机里的消息。

是崔荣宰的母亲。林在范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她发来的消息了。

在荣宰情况恶化的时候,林在范被请求来异地与荣宰见面。现在荣宰好些了,他立刻又变成了防范的对象。

崔荣宰的父母从不把他当成荣宰的恋人。他只是在被利用。

林在范有些恼,舟车劳顿的睡意也瞬间消失了。

崔荣宰的母亲到底是怎么知道他们的交流的?林在范懒得细究。总之现在他与荣宰近在咫尺,他们已经没有什么阻挠的胜算了。

 

同病房的男生出院了。崔荣宰呆呆地望着被收拾整洁的床铺,脑子里满是林在范昨天发的消息。

在范哥应该已经找到这里了吧?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在眼前呢?

此时,林在范正徘徊在医院的道路上,希望能偶然遇见崔荣宰。荣宰的父母不认识他,这让他心中多了几分底气。

林在范不敢再给崔荣宰发消息。若是知道他已经找到了确切地点,以荣宰父母的性格,也许会把医院闹个底朝天呢。林在范想。

和昨天截然不同,今天的天气格外明媚,阳光没受到半点遮拦,把地面上的一切都照得晃眼。林在范眯着眼睛缓缓踱步,突然发现住院部大门边那个熟悉的影子。

崔荣宰被包裹在蓝白色的病服中,被他母亲搀扶着,坐在长椅上晒太阳。林在范没有靠近,他把自己隐藏在灌木后,眼神贪婪地落在崔荣宰身上。

他看不够。几个月不见的荣宰终于出现在视野中,他却只能远远看着,就像望着另一个世界。

林在范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崔荣宰转身往楼里走去,他才怅然若失地转过头,好像自己再次失去了荣宰。

 

整整一个下午,林在范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会儿不住地换着电视机的频道,一会儿又躺在床上试图入睡。

人总是贪得无厌的。远远的一眼满足不了林在范心中的欲望。

崔荣宰软软地靠在自己身上的触感,一下子变得极为真实。

林在范已经忍不住了。

 

“xx宾馆xxxx房间。”

天色渐暗,沉寂许久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崔荣宰瞥了一眼屏幕,又瞥了瞥不远处整理衣物的母亲,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病房。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点被狂风摔打在窗玻璃上,盖住了崔荣宰的脚步声。

 

 

 

 

 

 

31

冬季的夜晚降临得格外早。崔荣宰穿着单薄的病服冲出大楼,立刻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道路上几乎没有人,偶尔有几个打着伞的,也无一不缩着脖子,目不斜视地向前走。每个人都被寒冷封印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挡雨的棚下犹豫片刻,崔荣宰冲进了风雨中。

借着黑夜的保护色,崔荣宰身上蓝白相间的病服似乎并不突兀。他在雨中一路狂奔,竟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偶有路人看他一眼,又将目光匆匆地收回去。

崔荣宰跑出医院,跑过马路,搜寻着楼房外墙上发光的标识。那家旅馆在哪?崔荣宰根本不熟悉这里。雨水冰凉刺骨,打在崔荣宰的身上,模糊了他的眼睛,却使他感到格外清醒。他没有问路,小跑着走过街道,终于见到了那块不甚起眼的“由此进”。

 

听见外头风雨大作,林在范的心里早就成了一团乱麻。荣宰看见消息了吧?外面的雨那么大,要是跑出来,一定会受凉的……

林在范想起同崔荣宰在山区的那一晚,发自内心的恐惧再次升腾起来。他又心怀侥幸地想到,崔荣宰可能忍住了出来找他的冲动,又或是在离开的时候及时被他的父母制止。总之,也许荣宰还待在温暖的病房里呢。

可是思前想后,这两种情况,没有一种能让林在范释然。

林在范很想见到崔荣宰。

还在胡思乱想,林在范便听见了什么东西扑在门上的声音。他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刚才脑中的一切预设,都在这一刻彻底清零了。

林在范冲过去开门,不顾一切地抱住跌倒在地上的人,强烈的情感涌上大脑,却一个字都说不上来。

崔荣宰的睫毛被雨水沾在了一起,此刻微微颤抖着。他动了动发紫的嘴唇,笑着说:“在范哥,我没忘记你的样子啊……”

林在范紧锁着眉头。他把崔荣宰从地上扶起来,跌跌撞撞地往浴室里送。

“别着凉……”

林在范没有说其他的话,只替崔荣宰脱掉衣服,打开花洒,把室内的空调开到最大。

见到崔荣宰透湿的样子,林在范早已失去理智。他也脱去了自己的T恤,和崔荣宰一同站在热水下。

“荣宰,我想你,让我看看……”

林在范眨着眼睛,以免水流进入,双眼却仍变得模糊一片,不一会儿,眼前的崔荣宰就变成了一个隐约的轮廓。

荣宰瘦了。肩膀比林在范印象中更窄了一些。

指尖刚刚触碰到崔荣宰的腰部时,触感是冰冷的,身子似乎还在发颤。热水持续不断地冲洗着冰凉的身体,崔荣宰的脸颊终于有了些血色,迷蒙在浴室的雾气里。

崔荣宰的意识再次模糊起来,浑身酥酥麻麻的。他几乎快要忘记身边的人是谁,只迷迷糊糊地贴着对方。他只记得身边站着一个最可靠的人。

林在范搂着崔荣宰的腰,叫对方可以倚靠在自己身上。两人从未有过这种亲密,而现在,这种距离却是恰到好处。

崔荣宰似乎陶醉在热水的温暖中,看起来懵懵的,右手却下意识地轻轻环着林在范的左臂。

直到浴室里的雾气越来越浓稠,就连呼吸都开始吃力,林在范才关掉花洒,抱着崔荣宰走了出去。

崔荣宰被包裹在林在范宽大的衣服里,松松垮垮的,就像小男孩偷穿了哥哥的衣服。林在范给崔荣宰盖好被子,待他把那些湿答答的衣物整理完毕,崔荣宰早已埋在被子里沉睡过去。

林在范也钻进被窝。他感受到崔荣宰身上的温度,那么真实,又似乎遥远地使他鼻头发酸。上一回抱着荣宰是什么时候?除去在梦里……好像已经是秋天的事了。

崔荣宰睡着的样子十分安静,叫林在范怎么也看不够。林在范全无睡意,端详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嘴唇在崔荣宰的额头上轻轻一点。

崔荣宰竟然睁开了眼睛,迷迷瞪瞪地看了林在范一眼,再钻进林在范的怀里。

“在范哥……这是哪里啊……”

听着这慵懒粘腻的声音,林在范幸福得快哭了。

“是很安全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林在范把手放在崔荣宰的后脑勺上,嘴唇贴近对方的耳朵。

“嗯……”崔荣宰懒洋洋地应着,毛茸茸的脑袋又在林在范的胸前钻了钻。

“荣宰,我不知道你忘记了什么,或者还记得什么。现在我们见面了,那些事,我都会说给你听。”

“我记得……记得刚认识的时候就很喜欢哥……我觉得我配不上哥,哥也不会喜欢我……哥明明喜欢女孩子的……”

“说什么呢,我很喜欢荣宰,所以我们才会在一起啊。所以现在,我会来找你。”林在范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崔荣宰最初的心境林在范已从日记中略知一二,但当这些话从崔荣宰嘴里说出来,他依旧觉得不大好受。

“我记得在一起那天,是哥对我表白的。”

“嗯。”

“后来……”

“后来我们一直很好,以后也会一直幸福下去。我有信心。”

崔荣宰微微皱着眉头,克服来自大脑深处的疼痛。他呼吸着林在范身上的气味,突然哼出了一小段音调。

崔荣宰顿了顿,那几个音符似乎在脑中迅速地组合起来,越来越完整、越来越流畅——那是什么曲子呢?词好像也记不清了。

崔荣宰闭着眼睛,在林在范怀里哼唱起来。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唱过歌了。伴随着旋律,大脑中似乎在重新构建以前的思维。

林在范当然记得,这是荣宰生日那天,他送给荣宰的歌。

不论经受了多少创伤,音乐总埋藏在记忆的最深处,破土而出的同时,许多往事也随之重见天日了。

林在范闭上眼睛听崔荣宰的歌声,眼泪却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他要感谢自己曾经的付出。在没有失去荣宰之前,他一直珍惜着对方。幸好他还未将出国留学的计划告诉荣宰,叫荣宰心冷。

“在范哥,写这首歌的时候,我们在一起了吗?”崔荣宰从自己的歌声中回过神来,问道。

“没有……那时还是朋友。”林在范连忙拭去泪痕,回答道。

“我也以为我们会一直做朋友的,哥只把我当弟弟看。”

“嗯?”

“哥只是很照顾我。”

“因为荣宰实在太可爱了。”林在范笑了起来,“因为可爱,所以想好好保护起来。”

“哪里可爱……”崔荣宰嘟哝着,像是在撒娇。

林在范的心快要化了。他又在崔荣宰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用鼻尖蹭了蹭崔荣宰的鼻子。

“好好好,荣宰是男子汉啊。”

“就是男子汉嘛……”

崔荣宰的话让林在范感到满心欢喜。他又接着哄道:“男子汉睡了觉才有力气。别再失眠了,有我在呢。睡吧。”

崔荣宰又把身体和林在范的贴紧了些,脸颊高高扬起。

 

第二天,崔荣宰醒得比林在范更早一些。他不安分地在林在范怀里钻来钻去,把林在范也弄醒了。

“醒了?昨天睡相挺不错。”

崔荣宰从林在范的怀里挣脱出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在范哥,如果我们每天都能这样睡,我就不会失眠了。”崔荣宰心满意足地说道。也许是因为昨夜淋了雨,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荣宰,这段时间,你受苦了。”林在范低着头,伸手拉住崔荣宰的指尖。

“没什么……我还要谢谢哥来找我。”

崔荣宰倒有些不好意思,他低着头,把林在范的手握进手心里。

“你昨天怎么跑出来的?”林在范突然想起了要紧事,急忙问道。

“就这么……跑出来了。”崔荣宰挠挠头。

林在范已经猜出了个大概:“你爸妈知道我把你拐跑了,现在一定在满世界找我们呢。”

“我们就在医院附近,是不是很快就会被发现啊。”崔荣宰立刻紧张起来,紧紧揪住林在范的袖口,“在范哥,我不想那么快就被带回去,不想哥这么快就走……”

“不会的,我不会离开你了。”林在范一边安抚着崔荣宰,一边用视线搜寻着手机。目光所及之处,却连手机的影子都找不到。

“荣宰,我得找找手机……”林在范见崔荣宰仍依依不舍地黏着,有些为难,“就算不为了叔叔阿姨,我也得和珍荣和有谦他们说一声吧。”

听到这里,崔荣宰立刻松了手,目光却始终追随着林在范的身影。

谁知林在范从床前的小沙发一直寻到门口,都没有发现手机的踪迹。他有些着急,往卫生间里一瞥,才发现手机正和荣宰的病服、自己的T恤一同泡在水盆里。

林在范冷静了几秒,重新回到床边。

“在范哥,还是找不到么?”崔荣宰问。

“找到了,浸在水里。”林在范苦笑了一下,“荣宰啊,看来我们只能出门去修了。”

“出去会被我爸妈发现的……”崔荣宰依旧是不情不愿的样子,“在范哥,我们就待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别人都不知道,好不好。”

看着崔荣宰委屈的头顶,林在范突然觉得,无论外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对他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

对于崔荣宰而言,林在范便是全世界。这个世界的天,不能再塌下来。

 

 

 

 

 

 

32

见危险解除,崔荣宰便又软绵绵地侧卧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在范,眼神里满是小孩子实现愿望后的满足。

看见此番情景,林在范不禁感慨万千。曾经的荣宰那样敏感,即使他们早已成了恋人,荣宰也不可能如现在一般,毫无保留地把内心展示在他面前。或者说,崔荣宰的内心早已完全信任了他,只是由于羞涩,把那份信任含蓄地藏起来。

看来珍荣说得没错,荣宰只剩下“本我”的欲望了。林在范坐在床沿上,伸手摸摸崔荣宰毛茸茸的脑袋,突然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能忘记那些烦恼,不管那些顾虑,他的荣宰……会幸福吧。

见林在范迟迟没有动作,崔荣宰疑惑地看着林在范,从林在范的手臂中挣脱出来。

“在范哥?”崔荣宰轻轻摇着林在范的手。

林在范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崔荣宰。

“太久没见你,想到很多事。”林在范说着,心中渐渐平静下来。

“在范哥,刚到家的时候,我总是睡不着……但我昨天睡得很香,就像吃了药一样。”

“嗯?”

“在范哥的味道太好闻了。”崔荣宰笑着说道。

“我是说……叔叔阿姨给荣宰吃些什么药?”

“地西泮片。吃了能睡整整一天,而且醒着的时候也晕乎乎的。”崔荣宰挠挠头。

林在范听了十分心疼。他也侧躺下来,把崔荣宰揉进怀里。

“我来了,荣宰不用再吃药了。”林在范低语道,下巴摩擦着崔荣宰的肩膀。

他暗暗下定决心,要把荣宰留在自己身边。

 

林在范的房间位置不大好。窗外的视野不够开阔,阳光的道路也被阻挡,只在正午时有窄窄的一道阳光钻进来。

天气终于放晴了。

崔荣宰始终没离开过林在范的胸口,似乎那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林在范爱死了荣宰的这般模样。

电视里播放着不知是什么年代拍摄的外国电影。昏暗的房间里,一束光、加之电影中颇有腔调的对话,使林在范一时有些恍惚。

“在范哥,我们多久没见面了?”崔荣宰突然问道。他努力回忆过去,他与林在范好像只隔着一个梦的时间,又似乎是上辈子那般遥远。

“两个月零一周。”林在范说,“其实我早就该来找你……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

“我想听听在范哥遇到了哪些事。”崔荣宰看着林在范的脸。

“嗯……”

林在范沉吟片刻,理出思绪。

“我每天都在想你,珍荣、有谦他们也是。大家都很担心你。有段时间我状态不对,珍荣帮我请假,还安慰我。后来……Jackson的外公去世了,珍荣也很难过,暂时搬出去了。”

“但是,就算再担心,我从没想过,事情会变得那么遭。我想过叔叔阿姨反对,逼我们分手,但我没想到……他们会这样做,我们完全没法见面。我也没想到荣宰的反应那么严重,严重到必须做治疗……你瘦多了,治疗很难受吧。”

崔荣宰把脸埋进林在范的怀里,不吭声。

“我们都在盼你回来,所有人都在等你。”

“直到,有谦告诉我……你退学了。”

林在范深吸一口气。他心中有些不安,荣宰一定还不知道自己退学的事。

果然,崔荣宰抬起头,眼眶红红的。

“什么……什么?我不知道。”

“阿姨来过学校,把宿舍里的东西都搬走了。”

“我妈没告诉过我。”崔荣宰支起身子,语气变得短促而急切,“我还要上学……不能就这样一直待在家里啊……”

“有谦说阿姨要送你出去。”林在范低着头。

“出去,我可以和在范哥一起出去!”

林在范心里一震,脑中瞬间一片空白:“什……什么?”

“在范哥是不是快要出国去了,不要我了……”

“什么呀……荣宰……”林在范的心已经沉入海底,原来荣宰早就知道……

“珍荣哥说的,在范哥的家人希望在范哥出国发展。”崔荣宰闷闷不乐地说,“可是我怎么办啊……在范哥出国去,我就见不到哥了……”

林在范在心中把朴珍荣狠狠问候了一遍。他又突然想到,这事怎么能怪珍荣呢?自己的确做了出国留学的打算。

最初的想法是荣宰愿意等。现在看来,真是荒唐至极。

“只是一个想法,还没决定……”林在范柔声哄道,“就是为了荣宰,我也不会走的。”

在放弃留学面试的那一刻,林在范就已经清楚内心的答案。

“我去哪儿都能深造,但荣宰只有一个。”

“在范哥不是骗我吧。”崔荣宰的将信将疑。

“连我都不信了?”林在范捏着崔荣宰的耳垂,使对方渐渐平静下来。

“荣宰啊,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帮你回去。学校里还有有谦、珍荣、Bambam,还有段宜琳。我们都会帮你的。”

崔荣宰终于开心起来,露出令林在范最为心动的笑容。

 

两人一直腻歪着,直到外面的天色暗下来,房间里的陈设都渐渐看不分明。林在范听见自己肚子的叫声,摸摸荣宰的肚子,也同样是瘪瘪的。他勉强从口袋里翻出了一点零钱,用外套、围巾、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这才有了出门的胆量。

林在范去附近买了些便宜的食物。当他回到房间,崔荣宰也已下了床,坐在椅子上,眼神如等待主人回家的狗狗一般迫切。

林在范把食物递给崔荣宰:“饿了吧,快吃点。”

崔荣宰抱起饼子认真地咬着。林在范见状,笑着说:“辛苦荣宰了,和我躲在这里,好像做贼一样。”

“我喜欢这样。好刺激。”崔荣宰嚼着饼,含含糊糊地说。

林在范也低头吃自己的那一份。又干又硬,不是他喜欢的口感。

 

崔荣宰心满意足地吃完,又去水壶里倒了一大杯水。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了。

荣宰胃口很好啊……林在范暗想。他就着水勉强吃完,见崔荣宰已经脱衣服准备洗澡。

“欸,荣宰,记得昨天我们一起洗了澡么?”林在范冲脱去上衣的崔荣宰挑了挑眉。

崔荣宰立刻瞪大了眼睛:“我……我以为是我梦见的……”

“想不想再洗一次?”林在范坏笑着,朝崔荣宰走去。

“在范哥我还没做好准备,下次!”崔荣宰一路大喊着,冲进了浴室。

林在范笑得不得不弯下腰。梦见的,看来这是荣宰很向往的场景啊。

 

“林在范,你涉嫌绑架病人崔荣宰,并将他强行关在房间内。崔荣宰已由父母领回,请和我们去派出所走一趟。”

“荣宰……荣宰不可能不说一声就走的……”

林在范睁开眼睛,心脏仍因方才的惊吓而剧烈跳动。

他静静地望着天花板,等待心跳渐渐平复。动动僵硬的脖子,幸好荣宰还躺在身边睡得正沉。

林在范长舒了一口气,翻身下床。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窗外渐亮的天色,似乎在提醒林在范时间的流逝。林在范又坐在床沿上犹豫了许久,最终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荣宰经历了两个多月的磨难,耍耍小脾气自然可以原谅。可他林在范还清醒着,他清楚自己该如何选择。

林在范拨通了小旅馆门前的公用电话。

“阿姨,我是林在范。”

“荣宰在我身边。我们在……”

听筒的那头先是沉默,而后是歇斯底里的哭声。

“阿姨,对不起。”

林在范挂了电话,突然又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了。

他只是一个外人,凭什么要拆散崔荣宰一家。

尤其是当他面对睡眼惺忪的崔荣宰的时候。

“荣宰……叔叔阿姨等等会来接你。”

林在范低下头,握着崔荣宰的手背。

崔荣宰扑上来,紧紧抱住林在范,使劲呼吸对方身上的味道。

“我们会说服我爸妈让我回学校的,对吧。”

 

几分钟后,崔荣宰的父母气势汹汹地杀进房间,打乱了两人平静的氛围。

“荣宰,我们把医院都找遍啦,林在范的手机也打不通,去哪儿都找不到你们……去公安局报案,他们说没到48小时,不算失踪啊……还好没事……妈担心死了……”

崔荣宰垂头丧气地贴在林在范身边,心里却随着母亲的哭号发颤。

如果不回去的话……说不过去吧。

“妈,我太想在范哥了……”崔荣宰嘟哝着。

“以后一定得告诉我们,知不知道?”崔母说着,上前拽住崔荣宰的手腕。

“嗯……”崔荣宰答应着,手臂却本能地抗拒。

“叔叔阿姨,都是我不好。只是我来……是想求你们一件事。”

林在范突然开口了。他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

“我爱荣宰,我也明白,我什么都不是,更无权干涉他的未来。但……我恳求你们让荣宰回学校继续上学,停止那些治疗吧。和荣宰在一起待了一天多的时间,我觉得他状态很好。”

林在范又补充道:“我很爱他,也许不如叔叔阿姨爱他,但我们都应该尊重荣宰的意愿,不是么?”

林在范睁开眼睛,勇敢地与崔荣宰的父亲对峙。

崔父一语不发,眼中是中年男人特有的冰冷。气氛逐渐降到了冰点,许久,一个字从紧闭的双唇中挤了出来。

“滚。”

 

 

 

 

 

 

33

“珍荣,珍荣……”

朴珍荣还在睡梦中,迷糊间便听到了王嘉尔的呼唤。慌忙下了床,来到王嘉尔床前,只见对方慌乱地睁大了眼,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看。

“森尼,怎么了?”

王嘉尔胸部剧烈的起伏渐渐平息下来。他看着朴珍荣,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是梦。”

朴珍荣明白王嘉尔一定做了噩梦,便替对方拉拉被子,说道:“现在还早,再睡一会儿吧。有我在。”

王嘉尔支起身子,钻进朴珍荣的怀里。

“珍荣,如果没有你来陪我,这几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朴珍荣轻抚着王嘉尔的背,心中突然有些酸涩。

“森啊,你知道么,在范哥找荣宰去了。”

“嗯?”王嘉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朴珍荣。

“就是这几天的事。在范哥发消息给我,说他必须要把荣宰带回来。”

“然后呢?”

“不知道……在范哥好像已经一天多没和我联系了。”

“也许已经找到了,现在很幸福,才忘记告诉我们。”王嘉尔说,“在范哥这样做,荣宰一定会很感动的。”

 

天已经完全亮了。崔荣宰离开不过十分钟,房间又恢复了一个人的样子,孤单又冷清。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样。但林在范不甘心。

他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见荣宰一面,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可是崔荣宰的父母依旧不理解,他们只觉得,自己的突然闯入是为了伤害荣宰。

林在范有些迷茫,他们是荣宰的父母,自己有什么权利和办法去干涉他们对荣宰的所作所为呢?如果这一程只是徒劳,他放弃的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林在范立刻在心里狠狠把自己批判了一顿。怎么能想得这样功利,无论天平的那头有什么,只要荣宰在这一头,他就一定会倾向荣宰的一方。

曾经的留学想法太自私,尽管没有告诉荣宰,却成了这一切的导火索。林在范感到心脏一阵绞痛,又不住地自责起来。

都是因为自己,害荣宰受了这么多苦,他明明清楚荣宰对他的依赖,却仍幻想着让对方忍受长久的分别。

他必须弥补荣宰,不能让事态再严重下去。

 

崔荣宰沉默着走进房间,独自一人来到书桌前坐下。紧接着,他便听到“砰”的关门声,随后是用钥匙锁门的声音。

崔荣宰迷茫地望着紧闭的房门。熟悉的恐惧感冲破了封锁,从记忆中破土而出。

自己……又被囚禁了么。

崔荣宰懒得再抵抗,在范哥就在不远的地方,他一定会想办法救自己出去的。

想到这里,崔荣宰从抽屉里翻出U盘,把它插入音响。林在范的歌声传来,他的心中终于安定了些。

他们最终一定会赢。

那瓶差点要了自己命的安定片还静静地放在床头柜上。崔荣宰想到自己的冲动,突然觉得那时的自己十分可笑。

有多绝望,会去吃下那一整瓶药呢。生活明明还是有希望的。

如果父母发现得再晚一些,在范哥该会多伤心。

崔荣宰胡思乱想着,门又打开了。原来是母亲送了早点进来。

“还在想他?”母亲问。

崔荣宰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觉得林在范是个不错的孩子。”

崔荣宰这才抬起头,眼神里写满了复杂的情感。

“要是把你们拆开,像林在范这样喜欢你的人,到哪里去找第二个呢。”崔母叹了口气。

“我从没有遇到过这么关心我的人……”

“就算是个男人,好像也不坏。”

“妈,你同意了?!”崔荣宰的嗓音多了几分激动,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

“我这样想,你爸一定会生气的。妈替你劝劝他。”母亲安抚似的说。

“妈,你能这样想太好了……”崔荣宰十分感动,几个月来积压的痛苦,似乎都在这时一笔勾销。

“不过,荣宰,我们问了医生,医生的意思是这个疗程应该做完……”

“我没病,不用再做疗程了!”崔荣宰急了,他实在害怕药物的力量,把他带入无边无际的梦境。

“荣宰要乖乖听话,我才好和你爸说呀……”

“不,我不做。我永远都不想再做了。”崔荣宰反复说着,他匆匆站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罐,塞进母亲手里。

“我已经吃的够多了。不会再吃了。”

母亲长叹一口气,不再多说。

她总觉得治疗是一种惩罚。荣宰这孩子不该受到惩罚。

 

夜幕降临。林在范在漫漫的白天中修好了手机,并给崔荣宰发了成串的消息。不出所料,没有任何回音,崔荣宰一定又被没收了所有设备。

再晚些时候,崔荣宰的房间门再次被打开了。

“妈,我爸怎么说?”

崔母没有说话,只将手机递给崔荣宰。原来是林在范发给崔荣宰母亲的消息。

“阿姨:

我明白就这样来找荣宰非常冲动,并且还藏着荣宰,害您和叔叔担心。对不起。

这两个月,我每天都在担心荣宰。我们的联系受到很多限制,但我能确定的是,荣宰过得不好。荣宰承受了许多痛苦。这痛苦来自我们的恋情,来自您和叔叔乃至全社会的反对,也来自于我的自私。是我让荣宰失去了安全感。如何消除荣宰的痛苦,我想,我可以放弃出国,我可以坚持直到您和叔叔理解我们。我们可以一同努力让荣宰感到安心。无论如何,我确信那些治疗一定是无用的。

阿姨,我恳求您,不要再让荣宰做电疗了。荣宰身体和心灵上的创伤可以慢慢抚平,电疗只会让这一切越来越糟。今天说这些话也许多加冒犯,请阿姨原谅。我只希望荣宰能好起来,恢复正常的生活,回到学校继续学习。我相信这也是阿姨所希望的。

林在范”

崔荣宰读完,抬起头,眼里红通通的。

“我好想在范哥。”崔荣宰揉揉眼睛。

“我从抽屉里偷偷拿来的,别告诉你爸。”

手机冰凉的触感传到崔荣宰的手心。他打了个激灵,感激地看着母亲。

“他这么喜欢你,别让他太担心。”

母亲说罢,径直走出门去。

 

“荣宰,你那边怎么样?看到的话,回个消息吧……”

崔荣宰刚登录账号,林在范发来的消息便一条一条地跳了出来。他认真阅读着,心里暖融融的。

“在范哥,我妈好像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荣宰,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电话被接通了。崔荣宰听见那头传来的一声“喂?”,便感到了无尽的满足。

“在范哥,我这边挺好的。”崔荣宰说。

林在范隐约听见了电话中传来的音乐声。他没有说话,屏气凝神——是他写给荣宰的那支歌。崔荣宰想起旋律后,便一直在耳边循环播放。

“……”

“在范哥?”

电话那头传来了些噪声,显示着接通的状态。林在范却再没有说一句话。崔荣宰又等了一会儿,电话突然被挂断了。

崔荣宰纳闷地握着手机。也许是在范哥那边信号不太好吧?

林在范挂了电话,转头死死地盯着斑驳的墙面,直到眼前的景象模糊起来。

不知为何,在听筒中听见自己的歌声,林在范便觉得自己的情绪即将决堤般汹涌而出。

这是自己曾经付出过的。现在,他更不能放弃。

 

“那小子怎么样?”崔父见妻子回来,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挺好的。我觉得他挺健康。”

“信了林在范的鬼话。”崔父冷哼一声,“差点就自杀成功了,和林在范待一天,就都说他健康?”

“其实我觉得……如果不反对他们……可能会更好。”崔母说着,不敢抬眼看丈夫的眼睛。

“这怎么行?男人和男人过日子,成何体统。”

“我觉得他们俩的确合适,再说,荣宰是小儿子……”

“祖宗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还有两个孩子已经成家了,荣宰……”

“让他在房间里待着是反省自己,怎么反到把你这个当妈的洗脑了。”

崔荣宰的母亲拿出手机,把林在范的短信翻出来给丈夫看。

“林在范确实很关心荣宰啊。”

“不知羞耻。那小子再来闹,我就狠狠教训他一顿。”

 

 

 

 

 

 

34

依旧是熟悉的房间,久违的烦躁感再次升腾起来。

崔荣宰瞥了眼窗外的夜色,又下意识地看向床头柜——药给母亲拿出去了,这时候,崔荣宰却很想再吃两片助眠。

 

不久前,崔荣宰被叫到客厅里,被迫进行了长达两小时的批评教育。

“我们费那么多心思治你的病,不是为了让你旧情复燃的。”

“林在范那小子也不识好歹,书都不念了跑过来,真是不务正业。”

……

崔荣宰本没什么情绪,听父亲的话反复在耳边炸响,胸腔中的酸涩也越来越重。他没有哭,经受电疗以后,这痛苦已经不值得他再流泪了。

“你自己再想想。这几天就别出门了。”末了,父亲抛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进卧室。

崔荣宰低着头,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母亲默默走上前,坐在崔荣宰身边。

“荣宰……”

崔荣宰一声不吭,也往房间走去。留下母亲仍留在客厅里叹气。

父子俩都是一副脾气,荣宰看着挺乖,实则犟得很,下定决心的事,几头牛都拉不回。

崔荣宰的母亲突然没来由地庆幸,荣宰还保留着这分倔强。

 

崔荣宰没有给林在范发消息,他甚至不敢靠近手机。他担心打开屏幕,林在范发的消息又一条一条地跳出来,他担心消息中夹杂着一句“荣宰,我先回学校去了”。

崔荣宰不敢再多想,他用被子蒙住脑袋,心中充满了恐惧。

还疼吗?空气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发问。崔荣宰忍受着胸腔中的痛苦,从被子里探出头。

他对漆黑的空气说,我不疼。在范哥来了,就算再疼,我也能忍住。

 

林在范快急疯了。自从挂断了崔荣宰的电话,对方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消息不知发去了世间的哪个角落。

小旅馆的空间十分逼仄,散发一股淡淡的霉味。暖气很足,林在范却打了个寒噤。

荣宰,又遇到什么难题了么?

 

“有谦,你一个人住在这儿,会不会孤单啊。”

Bambam坐在金有谦的大腿上,环顾空旷的寝室,悲伤的情绪不知不觉涌上心头。

“当然会孤单,不过荣宰哥一定会回来的。”金有谦的语气倒是十分明媚。

“荣宰哥不是退学了?”Bambam听罢,急忙从金有谦的腿上跳下来,“难道……”

“在范哥找他去了。按在范哥的本事,一定会把荣宰哥好好带回来的。”

“他……请假去找荣宰哥啊?”

金有谦点点头,又对Bambam耸耸肩。

“爱情的力量。”

“有谦,如果我被关在家里了,你会不会来救我啊?”Bambam突然撒起了娇,抱住金有谦的胳膊。

“当然会!我办了签证飞到你家去!”金有谦放声说。

Bambam害羞地翻了个白眼。

“我们不久后就会见到荣宰哥了!”眼见话题跑偏,Bambam又回到了金有谦大腿上,兴奋地说道。

 

崔荣宰的母亲循着敲门声来到门前,拉开门,只见林在范就站在门前,脸上带着谦敬而得体的微笑。

“阿姨,我今天来,有些话想跟您和叔叔说。”

声音不轻不响,崔荣宰在房间里听了个分明。他立即溜到门前,把房间的门打开一条缝。

“我还以为你是来找荣宰呢。”崔母有些为难,若是放林在范进门,丈夫一定会大发雷霆,毫不犹豫地把这个不速之客赶出家门。

“阿姨,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林在范说着,便听见由深处传来的脚步声。心中刚暗道不好,崔荣宰父亲不友善的脸便出现在眼前。

“臭小子,怎么还追到家里来了?”

“叔叔,我不是……”

“你别想进来。”

话音刚落,门便被狠狠地摔上。林在范愣在门前,像是被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待他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只好无奈地叹一口气,在楼梯上坐下。

他早就该料到事情不可能顺利的。

既然崔荣宰的父母不待见他,那就等到他们待见为止吧。

崔荣宰听见关门声,也失望地回过身,坐在床沿上。

在范哥竟然找到了地址,可是,父母却连门都不让他进。崔荣宰替林在范感到不平,心中却莫名地涌起了几分安全感。

在范哥一定不会放弃他的……一定不会。

 

天气对林在范并不友好。突降一阵寒潮,到了傍晚,天空竟然飘起了雪花。昏暗的楼道配上冰冷的空气,使林在范忍不住感慨自己的凄凉境地。

为了体面,林在范放弃了温暖的羽绒股,如今在严寒中,身上的外衣显得格外单薄。

唉,曾经的他,既潇洒又爱面子,怎么可能赖在这冰冷的楼道里……林在范想着想着,才惊觉崔荣宰已经完全地改变了他。

荣宰是他的一部分。

正想着,面前的房门突然打开了。

“怎么还不走,等着坐一晚冻死在这儿吗?”崔荣宰的父亲瞪了他一眼,站在原地不动。

林在范满怀歉意地笑笑,站起身。

“叔叔,我只想对你们说些话。一会儿就好。”

林在范明显听见了自己声音的颤抖。他没有感受到一丝紧张,是寒冷正逐渐蚕食着他的身体。

“我可没耐心。”崔父说罢,门再次被关上。只是这次,动作轻柔了许多。

“外面这么冷,会不会冻病啊……”崔母忧心忡忡地站在丈夫身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他自己不走,我们可没逼他。”崔父叹了口气,去厨房倒了杯热水。

“一个比一个犟。”

 

天已经黑透了,林在范再也看不分明眼前的景象。往外看去,路灯下的雪花飞舞得格外欢脱,似乎在嘲笑他的固执。

要不今天……就这么回去吧。

林在范有些动摇。他站起身,明显感受到了双腿的僵硬。手指也不再灵活,勉强活动指节,甚至有些疼痛。

林在范在黑暗中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又坐在了冰冷的楼梯上。

真的这么绝情吗……

 

直到天亮,林在范依旧没能走进崔荣宰的家门。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是醒来的时候,身上披着一件陈旧的军大衣——要不是这件大衣,自己就真的变成冻死鬼了。

林在范扶着墙站起来,顿时觉得头疼脑热。

唉,拉锯战还没开始,自己就受到了重创。

林在范把军大衣上的褶皱抚平,挂在崔荣宰家的门把手上。大衣散发着的中年男人的气味似乎在告诉林在范,小伙子,你还有戏。

林在范笑了笑,狠狠打了三个喷嚏。

 

崔荣宰伴着清晨的光醒来,外面已是雪白一片。

昨夜无梦,明明牵挂着林在范入睡,他却丝毫不愿进入自己的梦境。崔荣宰有些失落,翻身下床。

母亲不希望一家三口一起吃早饭,因此她把崔荣宰的早饭拿进了房间。

“昨天林在范来我们家了。”一阵诡异的沉默后,母亲开口道。

“我知道!”崔荣宰说完,又失望地补充道,“可是……爸不是没让在范哥进门嘛。”

“他一直没走。”母亲说完,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儿子。

昨晚在门外冻了一夜的,是深爱儿子的人,是儿子的心上人。

崔荣宰没有说话,表情却变得极其复杂。

“我想见他……”

“现在他走了。”母亲说,“你爸昨晚还惦记着他,叫我给他拿件外套出去……我不想再拦了,你爸一定很快也会答应的。”

崔荣宰点点头,心中仍为林在范的受冻而难过不已。

接下来的两天,林在范没有再光临崔荣宰的家。

“在范哥,你是不是病了。”崔荣宰整日整日地等待着林在范的消息,最后,他实在按捺不住,发送了一条消息过去。

直到隔天清晨醒来,崔荣宰才看见林在范的回复。时间显示凌晨四点。

“我没事,别担心我。”

林在范在高烧间醒来,看见崔荣宰的消息,头脑似乎瞬间清醒了些。

等身体恢复一些,就再接着上门去。

他没有理由放弃,因为门的背后是崔荣宰。

 

 

 

 

 

 

35

林在范再次来到崔荣宰家门前时,只轻轻叩门,门便听话地开了一条小缝,似乎门里的人早知道他会来。

林在范疑惑地朝门缝内望去,只看见崔荣宰的父亲径直朝沙发走去的执拗的身影。

他犹豫了一会儿,推门走了进去。

“叔叔好,阿姨好。”林在范小心翼翼地站在沙发前问候,声音带着些沙哑的沉闷。

那一夜带来的重感冒仍然纠缠着他。林在范深知带病上门是多么不礼貌的行为,便事先吃了足够多的感冒药,尽可能把症状压制下去。如今咳嗽总算止住了,但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

“坐下吧。”崔母善意地提醒。

“几天了还是病恹恹的,冻不死你。”崔父冷冷地说。

林在范有些窘迫,他挠挠头:“谢谢叔叔阿姨让我进来。”

“再不放你进来,我们就成杀人犯了。”崔父说罢,定定地看着林在范。

林在范满心都是关于崔荣宰的事,理智却提醒他忍耐。他犹豫了一会儿,心中又响起另一个声音,必须找些话说来缓解尴尬才行。

“荣宰……”林在范没有忍住,熟悉的名字依然跑了出来。

“他已经睡了。”崔荣宰的母亲急忙说,“荣宰的睡眠不太好,所以要尽量早睡。”

林在范明知道对方在说谎。虽然外面早已陷入黑暗,但是在冬天,现在只该是刚刚吃过晚饭的时段。

荣宰大概依旧没有自由,林在范暗自忖度。他想起崔荣宰前些天的消息,那句“在范哥,我很好”,心中又隐隐地有些疼痛。

 

此时,崔荣宰正竭力透过门缝,听着外面传来的声响。他很想看看林在范的样子。

他太想林在范了。

 

“叔叔阿姨,我明白这些话有些不敬……也许我不及你们那样爱荣宰,但我们都应该站在荣宰的角度为他考虑,不是么?”

“我们可都是为他好。”崔父有些不悦地说。

“荣宰被失眠折磨得不清,我们才带他去医院;医生鉴定他得了重度焦虑,我们才决定要做电疗。依你所说,上回见他的状态的确好了不少,不是么?”

林在范觉得自己的声音几乎带着哽咽,话语也渐渐变得冲动:“可你们不该把他关在房间里,他应该在学校里念书,而不是接受那些损伤身体的治疗。”

崔荣宰在房间里听得分明。使劲扒着门缝,他也竟然看见了林在范模糊的影子。

林在范穿着一件驼色的大衣,脖子上围着深色的格子围巾,看上去温暖极了,与崔荣宰印象中的林在范大相径庭。崔荣宰记不清是否见过林在范的这身打扮,不禁懊恼自己被迫丢失的过去。

林在范的话则更加温暖。崔荣宰多希望在一切发生之前,林在范就变戏法一般出现在这里,说出那番话。

“你们不该把他关在房间里,他应该在学校里念书,而不是接受那些损伤身体的治疗。”

那些治疗,毁坏了什么呢?崔荣宰的思绪又渐渐飘向远处,如果自己没有忘记与林在范的点点滴滴,那该有多好啊。

如果所有的记忆都如昨日般清晰,该有多好啊。

 

客厅中陷入了死寂。林在范努力克制自己,让湿润的双眼重新变得清晰。不知过了多久,崔荣宰的父亲长叹一口气,开口了。

“就算我知道这些事不妥当,我也不可能容忍荣宰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和男人搂搂抱抱!”

林在范似是受到了蔑视,双眼又是一阵发烫。尽管他清楚这是必然的事实,若崔荣宰的父母能够接受同性恋人,荣宰又怎会受到如此对待。

“如果……这是您的儿子的选择呢。”

林在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出乎寻常地平静。他想起自己发誓对崔荣宰负责的情景,想起朴珍荣的忠告。他早就预料到这条路不好走,只是没想到,崔荣宰连最亲的人的支持都得不到。

“我怎么可能容许荣宰这样胡闹!不是结不结婚的问题,荣宰是我们的儿子,我们不忍心外人看不起他啊……”

崔父的情绪也渐渐失控。说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口气。

“你们年轻人啊,就是不懂事……喜欢又怎么样呢?在我们那个年代,同性恋何止会被人看不起……就算被打死,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们怎么忍心荣宰被别人这样对待啊!”

林在范抿着嘴唇,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发作。

他明白崔荣宰父母对荣宰的爱,他们的见识毕竟更广一些。是啊,珍荣曾经也有退却和迷茫的时候,过了这么多年,社会对他们的看法并没有变得更加包容。

他说过,自己会永远保护荣宰的。

可是这个世界的冷眼,他能全部抵挡住吗。

林在范只感到头痛欲裂,他渐渐低下头,把脸埋进手掌。

“可是不管怎么说……荣宰的确该去上学才对啊。”崔母于心不忍,轻声说道。

“上学上学,你看看你的宝贝儿子还有心思上学吗,整天和这小子腻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崔父冷哼道。但很显然,他的语气中只是揶揄,少了几分反对的意味。

“叔叔阿姨,我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林在范抬起头,目光飘向别处。他不希望崔荣宰的父母看见他红眼圈的模样。

“我只希望荣宰能过得好一些,别那么痛苦。这两个多月,我每天都在担心他。”

“你怎么不想想,你也会被人看不起呢?”崔父挑着眉问道。

“我早就做好准备了。”林在范顿了顿,犹豫着接下来的话,“说来可笑,我曾经有过不少女朋友……和荣宰在一起之前,身边的朋友笑话过我、和我闹过别扭,说我一定会后悔。不过我想清楚了,我愿意为了荣宰承受那些可能的代价,我真的很喜欢荣宰。”

一瞬间,林在范似乎无所谓再隐藏自己的泪眼。他转过头,朝崔荣宰的父母微笑着。

崔荣宰的父母都没有说话。最后,崔荣宰的父亲站起身,吐出一句:“你回去吧。”

林在范也站起来,朝他们微微一鞠躬。

“谢谢叔叔阿姨。”

 

崔荣宰听见干脆而轻微的关门声,一如林在范的气质——果断而不激烈,酷酷的,却不刻意外露。

崔荣宰还站在房间门口,门便被母亲打开了。

崔荣宰吓了一跳,有些尴尬:“妈……”

“你都听到了吧。”

崔荣宰红着脸点点头。

“出去吧。你爸看样子已经不生气了。”

崔荣宰的母亲把钥匙留在了门锁里。这代表了封印的解除——崔荣宰不必再被锁在房间里。从此三人可以同桌吃饭,也就是说,崔荣宰拥有了平等的话语权。

崔荣宰深吸一口气,走出了房间。

只见父亲依旧端坐在沙发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崔荣宰。

“那小子还真是喜欢你。”

这句话从父亲嘴里跑出来,实在是不大合理。在崔荣宰的印象中,父亲怎么会说“喜欢”这个词呢?

崔荣宰害羞地挠挠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

“看来你们都已经下过决心,那我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了。”父亲笑着说。

崔荣宰觉得自己像是沉浸在梦中,不可置信地望着父亲。父亲为他和林在范的事发过多大的火,崔荣宰记不清了,如今面对父亲的笑容,他只觉出十分的不真切。

“反正也拦不住你们。”母亲也说。

“欸,不是都退学了吗。”父亲开玩笑似的望着妻子。

“我和老师申请的是休学!在荣宰没有着落之前,我怎么敢退学嘛。”母亲有些窘迫,红着脸说。

崔荣宰没有说话。他踱步至窗边,目光投向远处。天上的月亮只有半轮,似乎笑眼弯弯地望着他。他能够回到失去的那段日子中去吗?崔荣宰依旧不敢相信。

看来在范哥挺有魅力。崔荣宰忍不住低头笑了,他再次转身走上前,挨着父母在沙发上坐下。就像他第一次离家出远门之前那样。

“爸妈,谢谢你们。”

我爱你们。

这句话,崔荣宰没有说出口。

他经受的痛苦,对也好错也好,都来自于爱。既然是爱,便无所谓对错。

 

然而对儿子的担心仍未消除。当崔荣宰带着难以置信的幸福感安然入睡,崔母却在丈夫身边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就算做好了准备又如何?林在范那小子还年轻,什么决定不敢做,只怕日后又会后悔……

崔母思前想后,终于是放不下心,她看着窗外的月色,重重地翻了个身。

“你有多爱荣宰?”

林在范一早醒来,看见崔荣宰母亲半夜的消息,不禁低头笑了。

就算见过了世间多年风霜,面对难题的时候,依旧幼稚得像个孩子。

所有的决心,都由日后来检验吧。

 

两天后,崔荣宰重整了行李,准备回校。

父母并没有送他离开的意思,因为他们再次叫来了林在范。

家门敞开着,林在范站在门口,看见崔荣宰又换上了他熟悉的穿着,站在两个大箱子中间,冲他笑得眯起眼睛。

粉色的连帽卫衣包裹在黑色的长款羽绒服里,看上去就像崔荣宰的笑容一般,天真又温暖。

“在范哥,我们可以一起回去。我又能见到有谦他们了。”

“有谦”两个字从嘴里跑出来时,崔荣宰甚至觉得有些梦幻与陌生。

崔母仍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引着林在范来到崔荣宰身前,看看林在范,又看看崔荣宰。

“荣宰啊,妈求你,等毕业了,找个姑娘办一场假婚礼,让亲戚朋友知道你成家了,这样行吗?不然,叫外人怎么看?”

这是几夜时间,一位中年母亲能想到的唯一的“万全之策”。

崔荣宰对母亲突然的请求感到无所适从。他求助似的看着林在范,希望他能说些安抚母亲的话。

林在范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说道:“阿姨,经过这些日子的锻炼,我和荣宰已经不在乎这些眼光了。”

林在范和崔荣宰一同朝门口走去,这回,父母没有再跟上来。

或许是信任,或许是放手,或许是绝望。

 

 

 

 

 

 

36

崔荣宰从未奢求过,自己还能回到这里,回到故事开始的地方。

“回来了?我一直等你回来上班呢。”段宜恩正在擦拭一只精致的酒杯,见崔荣宰由林在范领进来,便笑着说。

林在范打趣道:“荣宰,还记得他吗?”

崔荣宰有点脸红:“记得,是老板。”

“还是我哥。”段宜琳从吧台后面探出个头:“崔荣宰,你可算回来了,我们都担心死你了。”

见崔荣宰仍羞涩地笑着一声不吭,段宜琳又问:“记得我叫什么吗?”

“段宜琳。”崔荣宰低下头,“我仔细想了很久,很多事我都没有忘记。”

“因为电疗的程度不深,只要引导就能记起来。”林在范在身后环着崔荣宰的腰。

“我听说荣宰去生死线走了一回,身体还是最重要的。”段宜恩说。

崔荣宰不好意思地看着林在范,尝试自杀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林在范却也十分惊讶:“你们……怎么连这事也知道?”

段宜琳说:“有谦告诉我的。”

“有谦怎么知道啊……”崔荣宰嘀咕道。

“你妈妈回过一趟学校,也许和有谦说了吧。”林在范说着,轻轻握住崔荣宰的小臂。

“欸,是珍荣哥告诉我的。”

金有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转头一看,金有谦和朴珍荣两人竟坐在深处的座位上,桌上已经摆了好几瓶酒。

林在范眯起眼睛,开玩笑道:“珍荣,我走这么几天,你不会移情别恋了吧?”

“森尼晚一些再来,我先和有谦聊聊。”朴珍荣举起酒瓶,对林在范说。

“我一定能喝过珍荣哥!”金有谦的声音显得十分兴奋。

崔荣宰挠挠头,轻声说:“在范哥,我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都是真的。我们的苦已经受尽了,别再去想了。”林在范把崔荣宰抱紧,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温度和力量。

 

不一会儿,王嘉尔和Bambam一起走了进来,两人手牵着手蹦蹦跳跳,一齐朝朴珍荣和金有谦的座位走去。

崔荣宰把嘴凑近林在范的耳朵:“我记错了吗?我怎么记得有谦和Bambam在一起,珍荣哥和嘉尔哥在一起。”

“没错啦,他们只是关系好。”林在范忍不住笑了,他们四个确实像在交换情侣。

“今天是给荣宰准备的Party,荣宰今天还是王哦。”段宜琳说。

“大家听说你回来,就都来酒吧聚一聚,好让你更快地想起来。”林在范依旧紧紧地抱着崔荣宰。

“那我想看珍荣哥和有谦比赛喝酒。”崔荣宰思索了几秒,没头没脑地蹦出这么一句。

王嘉尔笑着说:“荣宰的变化真的不小啊。”

金有谦听罢,高兴得将朴珍荣扑倒在沙发上。王嘉尔和Bambam非但不插手,反而都坐在一旁笑着。

崔荣宰也挣脱了林在范的双臂,往最热闹的方向跑去。留下林在范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跟上去。

“看上去已经很开心了,嗯?”林在范跟上崔荣宰的步子,打趣道。

“在范哥,我什么时候能喝酒?”崔荣宰的眼睛里亮晶晶的。

“不行哦,装过一瓶安定片的胃不能再装酒了。”林在范摸摸崔荣宰的肚子,“再过……嗯……我们婚礼那天就能喝了。”

林在范的话就像酒精一般刺激了崔荣宰的神经,崔荣宰的耳根立刻滚烫起来。

 

闹够了,崔荣宰站起身,对所有人说:“我和在范哥要送大家一份礼物。”

林在范微笑着说:“我们在火车站练习了很久。”

——是歌手比赛有缺憾的舞台。

 

“歌词写得真肉麻啊,哥。”

崔荣宰眯起眼睛,抬头望着天空。明明是多云的天气,光线却依旧刺眼,暖融融地照在脸上。

火车站的人流量很大,来来往往的人使崔荣宰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你走了,我脑子里满是这些话。”林在范笑着说,“这是我们的歌,一个人唱,倒还挺应景的。”

“我记得我写了词了。”崔荣宰嘟嘟囔囔地说。

“你回家去了,我上哪儿找你写的词?”林在范用指尖碰碰崔荣宰的胸口,“这儿?”

在范哥的痞气可一点没变,崔荣宰一边想,一边急忙说:“我早就记不得那些词了。”

林在范笑了:“傻瓜,这几句都是你写的。怎么样,羞不羞耻,肉不肉麻?”

“哥你别逗我了……”

崔荣宰看着林在范发过来的歌谱,认真地哼唱起来。他突然又抬起头,问道:“比赛那天……”

“被我搞砸了。”林在范扭过头去,也看着远处,“我看见舞台上的空椅子,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如果我没回家就好了。”崔荣宰的声音十分低落。

“现在不是回来了?他们还能看我们的表演。一切都慢慢变好了。”

 

明明早已熟悉了歌词,站在聚光灯下,声音冲出喉咙的刹那,却仍难以控制地颤抖。

“常常被锁在关于你的回忆里

哭到筋疲力尽

又再次去寻找你的痕迹”

……

 

那段日子,除了无望与恐惧,崔荣宰都记不清了。对于林在范而言,每一天的煎熬却都历历在目,时间过去再久,拨去浮尘,过往依旧清晰可辨。

走下舞台的时候,林在范听见崔荣宰轻轻说了一句:“在范哥,谢谢你。”

他装作没有听见,因为眼前早已是一片模糊。

 

除去林在范,段宜琳应该是最盼望崔荣宰回来的那个。玲珑的身影走来走去,把一切都收拾妥当,就坐在林在范和崔荣宰的身边,期待听他们讲述一些难忘的事。

“最后你爸妈怎么答应你回来的?”段宜琳问。

“因为被我感动了呗。”林在范插嘴道。

“你闭嘴吧。”段宜琳翻了个白眼,“你那套撩撩小孩还行,叔叔阿姨可骗不了。”

“我妈说,毕业找女生办场假婚礼,这样亲戚朋友就不知道我和在范哥的事了。”崔荣宰说。

“我没答应。”林在范的语气严肃了些,“我们也是恋人,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欸,阿姨也是为荣宰着想嘛。”段宜琳想了想,“假婚礼找我啊!还能分别扮演你们两个的新娘,不用花钱!带我去你们的城市旅游就行。”

崔荣宰和林在范笑得抱成一团,段宜琳见状也笑起来:“我是认真的!腐女和Gay最纯洁的友谊!”

金有谦和朴珍荣早就喝醉了,一旁的王嘉尔和Bambam也醉醺醺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崔荣宰一边吸着果汁,一边惬意地靠在林在范身上,享受着酒吧昏暗而浪漫的灯光。

“这个场景,我好像经历过。”崔荣宰突然说。

“嗯?”

“就像回到过去一样。”

“哥……说忘记可能不太厚道,但是如果不再提起这段,荣宰应该会更幸福的。”朴珍荣突然插嘴。

林在范也感受到了恍惚,这话……也好像听珍荣说过几回。

“还想做驻唱吗?现在是有原创歌曲的歌手了。”段宜恩笑着说。

不等崔荣宰回答,金有谦就叫道:“不行,还有一个月就是期末,荣宰哥再不学习会挂科的!”

……

 

也许生活就是一个循环,苦难过后便是幸福。就算幸福千篇一律,但无论过几次相同的幸福生活,都不会感到厌倦。

就像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满月不是永恒,暗夜定有尽头。

我们能做的,只是珍惜当下而已。

 

 

 

 

 

 

尾声

“荣宰哥,出成绩了!”

崔荣宰在金有谦的声波攻击下打开教务网站,又沮丧地退出网页。缺课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惨不忍睹的成绩无一不透露着老师的不满。自己造的孽自己解决,看来这个假期注定是难保安宁了。

崔荣宰只好去找林在范寻求安慰,谁知林在范笑着打趣道:“挂科了还不好,找个借口不回家,就说留在学校复习。”

“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崔荣宰沮丧地说。

“我陪你啊,现在就退票,反正回家了也是早出晚归。”

崔荣宰明知道林在范是在逗他:“我回家会好好看书的。”

“荣宰啊,你回家了,叔叔阿姨肯定疯狂刺探我们的感情。”林在范说。

“反正也拦不住。”崔荣宰仍为没有得到林在范的安慰而感到不悦。

“如果你被问烦了,我也和我爸妈说。我陪你一起被盘问啊。”

“别了,哥……如果你也走我的老路,我们两个就相忘于江湖算了。”

“我爸妈才不会那样做呢!”

 

新年的鞭炮声渐渐密集,年味越来越浓了。到了一年最冷的时节,崔荣宰整日窝在小房间里,桌上摊着几本书,面前是一台电脑。

“荣宰,复习得怎么样了?”林在范的声音从电脑里传来。

“补考一定能过吧。”崔荣宰头也不抬地应着。

“欸,等等,在范哥,你在看什么书?给我看看封面。”不等林在范继续,崔荣宰突然问道。

“考研啊。”林在范举起书本,“放心,我就留在本校,绝对不会走的。”

崔荣宰松了口气,把目光收回到书本上。

“如果不是荣宰,我可能已经通过面试拿到offer了。”林在范开玩笑似的说。

“反正现在是没走。”崔荣宰没有理会林在范的玩笑话。

“荣宰,如果早知道我不会走,你后不后悔?”

“后悔什么?”崔荣宰抬起头,见屏幕中的林在范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后悔你那么早坦白啊。”

“我……挺后悔的。那么多事都忘了。”崔荣宰说完笑了,“怎么样,哥,你是不是想听我说不后悔啊。”

“你这小子。”林在范也笑了。视频中的崔荣宰穿着厚厚的睡衣,头发柔柔顺顺的,几乎要戳进眼睛里。也许是衣着和发型的缘故,崔荣宰的脸似乎圆了一些,笑起来的模样格外干净。林在范明白,这不是不谙世事的单纯,而是释然罢了。

 

林在范终于在天气转暖时再次见到了崔荣宰。崔荣宰刚结束了补考,来见他时,状态仍是懵懵的。

“又是新的一年了,荣宰。”林在范拉起崔荣宰的手。

“是啊,我们在一起的第二年。”崔荣宰感受着暖阳,这温暖不仅是渡过寒冬的时间的馈赠,更来自林在范炽热的内心。

幸好,那时没有放手。

 

 

“在范哥,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子的?”

林在范听罢,嘴角立刻有了弧度。

“我带你去看就好了。”

正值开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十分热闹。林在范叫崔荣宰站在站台旁,自己往前走了两步,回头说道:“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崔荣宰想起了夏天的热浪,想起了林在范发光一般的魅力。

可是……没有对视的画面。

崔荣宰拍拍脑袋:“我记得……我记得哥那时还不认识我。”

“我偷看了你的日记,帮你把过去都记住了。”林在范把崔荣宰拉到站台上,“还记得那件事吗?你生气了。”

崔荣宰没有回答。

“还生我的气吗?”

崔荣宰转身把头埋进林在范的胸膛,使劲呼吸着对方身上的味道。

“林——在——范。”崔荣宰一字一顿地念道。

这个名字,自从第一遍念起,就再也不会忘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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