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七】远游
古风 明末清初背景
*深夜脑洞，Be慎入
之前副四也写过一篇同名的……不过内容完全不一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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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面，在天子脚下。崔荣宰北上参加科举，恰好碰上一位志同道合的友人。
现今不是好世道，但读书总算一条出路。两人一见如故，聊了许多，离别前夜，还在客店的院落中吟诗作赋。
他们的头发皆乌黑而浓密，整齐地梳在脑后，更添几分书生气。而夜间吟诗哪少得了酒，不多时，两人便醉醺醺地坐在地上，相视笑着，倒更像无拘无束的游吟诗人。
崔荣宰沉浸在迷人的醉意中，随口道：“林兄，进士及第又如何？我看，考中做官不如做个隐居郊野的仙人。”
“话虽这么说，我们现在都已有了身份，想回也回不去喽。要是你早点这样想，就不用读这么多年书，也不用跑这么远来参加会试了。”
“也就不能遇见林兄。”
两人都大笑起来。崔荣宰又突然敛了笑意，说：“不过，就算做了官，要有一番作为，还是难事。”
“不说这个。你明天便启程回去，早点歇息吧。”
“回去的路长得很，今晚……我想和林兄多聊几句。”
“同为朝廷做事，不愁再难相见。若是足够巧合，我还能来江南和你共事。”
“林兄真是说笑，哪有这么容易？”
“……你能和我说说，江南都有何等景致么？”
分别终是不舍。崔荣宰走水路回苏州，临别时，一封书信被塞进怀里。抬眼一看，好友的眼眶似是有些发红。
“一路小心。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漫漫水路，需要做些事来打发无趣。崔荣宰将那封书信反复地读，薄薄的信纸从信封中抽出、放入、抽出、放入，仍难解心中思念。
署名写着“挚友 林在范”，隽秀的小楷，更叫崔荣宰回忆起对方英气的外表与豪气的诗词。不知那些随口吟出的诗句，用这般秀气的字写下，读来又会有什么不同。
如今，吟诗作词没有什么前途，遇到一位同为诗词着迷的挚友，实在是一件幸事。
崔荣宰小心翼翼地收好信件，低低地念了一句。
“后会有期。”
五年后，清军入关，明朝灭亡。明朝宗室南渡，坚持与满清抵抗，奈何清军长驱直入，又有汉奸里应外合，南明政权终于湮灭在清人的铁蹄下。
战火烧及之处皆为焦土，苏州城内号哭四起，不少读书人留下绝笔书，与故国一同离去。
崔荣宰不愿就这样结束一切。他还肩负着士人未尽的职责，他不能让天道毁灭于异族手中。
他……还有牵挂。
林兄，不知过得如何？听说北方横尸遍野，林兄一身正气，是否已断送在满人刀下……
那夜，崔荣宰流着泪写下一封书信，又在烛火中化为灰烬。
泪水与烛泪一同滴落，崔荣宰闭上眼睛，口中念道：“林兄，后会有期。”
苏州城内的汉人死了大半，活着的那一部分，也成为了被随意杀戮与奴役的对象。高大的满城建起，渐渐的，满人朝廷又开始联络前朝旧臣，希望他们继续为官。崔荣宰没有丝毫犹豫，背起行囊，只身迈进深山。他决心永不与异族为伍。
隐居郊野曾是玩笑也是理想，不想竟然成真，身后背负着亡国之耻。
虽隐居郊野，却永远不可能成为逍遥的仙人。每日每夜，皆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半夜惊醒，脑中全是清军攻破城池时的惨状。
如此煎熬的日子，倒不如死了更好。
崔荣宰并不是孤身一人。还有许多不愿再仕的读书人，隐居在这群山中。他们的任务，是发奋著书，留下最后一点汉人的风骨。
除却著书，崔荣宰还写下了一册一册的诗词。他终是难以忘记数年前的欢愉。
可是，写下的诗句却不复年少时的不羁狂妄。亡国之痛，早已把他变成另一个人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崔荣宰每天看着日出日落，藏于深山，倔强地与朝廷决裂。他依然梳着明人的发髻，只是头发早已稀疏花白。他知道汉人已被强行留了满人的光头，仍活在满人统治下的汉人，也早已习惯了俯首称臣。也对，时间过去这么久了，经历过亡国之痛的人们，还在世的已是寥寥无几。
我为什么还活在这世上受苦呢？
崔荣宰从此更与外界断了联系，却不知从哪听来了皇帝南巡的消息。
他猛然想起了林在范。多年过去，林兄是否还生活在北方，抑或是，早已成了孤魂野鬼……
万一，他就在南巡的队伍中？
崔荣宰脑中反复回响着这不切实际的妄想，心却告诉他：你该去看一看。
他永远无法忘记，看热闹的汉人脸上兴奋的神情。皇帝？天子？他们建立的，只是狭隘的民族政权罢了，与那些野蛮的元人无异。
你们淌着汉人的血啊！
虽是心痛，崔荣宰依旧站在人群中，不舍离去。他蓦地在人群中望见一个影子，不会错的，就算穿着满清的官服，就算脑后的辫子早已花白，也绝不会错的。
就是林兄，他还活在世上。他成了满清的臣子。
崔荣宰顿时泪流满面。队伍中的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一时震惊得停住了脚步。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人群中站着一个没有剃发的老人，队伍一时乱了阵脚，路边的官兵上前将他捉住……
那句“后会有期”，终于还是实现了。
但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早已改了容貌，一个披着发，戴着镣铐，一个身着官服，脑后是一条精心梳理的辫子。
“林兄，你为何要给满人做事！亡国之痛，都忘记了吗！”
“轻点，外面都是狱卒，不怕被听见吗？”
“我没有奢望活着出去。”崔荣宰脸上的神情十分平静。林在范明白，那是一种绝望。
“他们想继承汉人的文化。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北方活下来的读书人大多归顺，依我看……日子还是照样地过。”
“那就当，我心里的林兄早就死了，今天看见的只是一个满臣。”崔荣宰笑着说罢，脸上竟露出了几分少年的倔强。
林在范的身体抖了抖，苍老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这句话，我早对自己说过了。”
翌日清晨，狱卒惊讶地发现昨日抓来的那个老人死在了牢里。他选择了自尽，手里还紧紧地捏着一个信封。这封信作于几十年前，署名林在范。
而朝臣林在范，也在客店中，服下了一瓶毒药。年少时所向往的远游，原来是这样一番苦涩的滋味。生在黑暗的世道本是不幸，但临终前又见到了故友，便能道一句此生无憾。
哪怕，他们早已选择了不同的路。
END